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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出口被温柔封住的那一天
第七章|出口被温柔封住的那一天
妳剪完片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
云端素材全部丢上去、合作信件全部回覆、排程跟封面图也处理好。
妳揉揉眼睛,合上笔电的一瞬间,胸口升起一种久违的轻松——终于可以回家了。
妳在床边收好外套、放回包包,甚至已经走到门边,正准备穿上鞋。
罗杰正坐在书桌前的电劲椅上,靠着椅被打游戏。
突然听到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他抬起头。
「妳要去哪?」
妳听到那句话时,心脏忽然跳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那种「被抓包」般的小小心虚。
明明妳做的只是正常的事情:要回家。
「嗯……我剪完了,合作也回完了,我想说差不多该回去了。」妳边解释边穿鞋。
罗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妳。
那个看法,让妳忽然觉得脚踝有点冷。
妳努力把语气放轻松一点:「我等一下还要拍个短片,要回家整理一下。」
那句话说得非常自然——妳真的有工作。
真的该回家。
罗杰放下手把,慢慢站起来。
他走到妳面前,垂眼看着妳穿鞋带的手。
「等一下再走。」
妳愣了一秒:「唉?可是我——」
「妳刚剪完片,眼睛一定很酸。」他语气很轻,但轻得像把妳的拒绝直接摊开、抹掉。
妳还在愣,他又补了一句:「而且妳不是说想吃芋泥包吗?我去前面拿一颗给妳。妳现在走,我拿给谁?」
妳怔住。
拒绝的话被堵到最深处——真的,在那一瞬间妳觉得「现在走,好像真的不太对。」
「……那我等你回来再走。」妳小小声地说。
「嗯。」罗杰语气轻得像松一口气。
他推了推房门,走到前面的店铺,前后不过两步路。
包子蒸笼就在外面作业区,不需要上下楼,也不需要跑远。妳甚至能从房间听见他掀蒸笼盖的声音。
罗杰拿出蒸笼架上的芋泥包,不到一分钟,他就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颗刚出炉的芋泥包,热气还在往上冒。
「给。」他把包子递到妳手边,像是替妳补满某种妳自己都不知道缺的东西。
「妳不是最想吃吃看芋泥口味的?」他很轻地问。
妳指尖被热气烫得微微缩了一下,但那股香味像有重量,把妳的犹豫压了下去。
妳接过包子时,他已经坐回床边的位置,拿起游戏手把,姿势自然又熟悉,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在妳身上。
妳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开口一次:「那……我吃完这颗,我就先回去了啦。我真的还有事情要忙。」
罗杰没有看妳。只是缓缓地、几乎看不出表情地说:「嗯。妳吃完再说。」
妳怔住。
他语气依旧温和:「妳吃完休息一下,晚点我再送妳走也不迟啊。」
像是在请妳留下,更像是在替妳把出口静静地关上。
他没有吼妳、没有阻止妳,只是用一种「太合理了」的关心,把妳整个人拍回原位。
「可是我等一下真的——」
「妳现在出去太热了。」他淡淡说,「等一下太阳没那么大再走。」
一句话,把妳原本的拒绝整个推回喉咙里。
妳只能默默坐回床边。
房间的空气像重新被调整过——那种「妳理所当然应该在这里」的安静又回来了。
妳拆开包子纸袋、咬了一口,芋泥的香甜又让妳忘了刚才胸口那股闷。
妳拿起手机,想着至少回几封讯息吧。
但讯息跳得比妳想像得快:【唉妳昨天录完怎么没回我?我找妳要一起叫饮料唉】
妳看着萤幕那一秒,整个人突然怔住。
因为妳突然意识到——妳正在别人的房间里,吃着别人递来的热包子,鞋被推回了房间,出口轻轻被按住,而妳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朋友说——妳在哪里。
妳放下手机、深呼吸,告诉自己:吃完包子就走。
结果时间就这样溜掉了。
妳回完几封讯息,剪了两个短片预告、把今天的厂商回覆再检查一次。
等妳抬头,赫然发现——天竟然已经暗了。
妳吓了一跳。
窗外的光从刺眼的白,变成淡橙色,再一路沉成灰。
而妳,从早上到下午再到晚上,一直坐在同一张床边的位置。
妳突然站起身,心里那股「我真的该走了」的声音重新变大。
「那个,我真的差不多……」
妳的声音干干的,「要回家了。」
罗杰正玩着游戏。
听见妳的脚步,他停下手把。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问:「妳现在回去要干嘛?」
妳一时答不出。
「休息?」他声音很平,「妳不是在这里已经休息了一整天?」
妳哽住。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妳面前,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测试妳能被推到哪里。
「妳晚点不是还要拍片吗?」他指了指桌边,「这边灯光比妳家好。」
妳后退半步,颤着说:「可是……我真的想回家。」
罗杰低头,替妳把鞋拉到妳脚边。
慢慢地,像在帮小孩整理东西。
妳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终于要让妳走。
但下一秒——他伸手,指尖轻轻按住妳鞋尖,把它推回房间里面。
那动作轻得不像话。
却比任何一句话都更像一道锁。
「妳先吃晚餐。」他语气很柔,「等一下我再热包子给妳。」
妳怔住:「我不是中午才吃——」
罗杰淡淡看妳一眼,语气平稳:「嗯,妳有吃。但我还没吃对吧?所以我们一起吃?」
妳一瞬间愣住。
脑海里浮出早上那个画面——他从柜子里拿出小包装,把某种淡黄色的粉倒进杯子里,动作熟练到不像第一次。
妳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也不敢问。
只觉得那个气味有点刺鼻、有点怪。
而现在,他坐在妳面前,说自己「还没吃,然后我们一起吃」。
妳突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闷了一下——因为如果他真的整天都只有喝那杯奇怪的「粉」……
那是不是表示——他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正经的食物都没碰?
妳吞下口水,原本想拒绝的话瞬间变得无法说出口。
这次不是因为芋泥包,也不是因为他的语气。
而是因为妳突然意识到——妳今天吃的每一口,是他花了一整天等妳要不要留下后,唯一真正碰的食物。
妳想反驳,可他已经转身走向前面的店。
妳突然注意到——他的背影瘦得不太对。
包子店前传来蒸笼盖打开的声音。
不到一分钟,他端着两颗热包子回来,放在妳面前的桌上。
蒸气往上冒,他的脸被热气熏得有点红。
但他一句也没说饿。
妳盯着那两颗包子,突然觉得胃里抽了一下。
「你……不吃吗?」妳问。
罗杰淡淡道:「我不饿。妳先吃。」
妳心口忽然刺了一下。
妳不知道那是愧疚还是心软。
但那股情绪,轻易地盖住了妳刚才想走的意志。
妳坐下。
再次拿起包子。
蒸笼的香气像是一个小小的网,又轻又柔,却牢牢把妳罩在这个房间里。
这次妳没有再提要走。出口就在妳面前,但妳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雾扣住,跨不出去。
天色完全暗了。妳的手机亮了一下。
朋友又传讯息来:【妳今天怎么都不见?人在哪?】
妳盯着那句话,喉咙突然像塞了一团棉。
因为妳连一句简单的——「我在朋友家」都说不出口。
妳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里。
不是家。
不是工作室。
也不是休息的地方。
只是——一个妳说不出口、却也离不开的房间。
「我真的得回去了……」妳又尝试一次,语气比上一句更小声。
罗杰突然弯下腰,替妳把鞋晒起来,动作很慢。
那一刻妳才发现,他不是在帮妳穿鞋,他是在「拖住时间」。
「妳等一下还要剪素材吗?」他问。
妳愣住:「没有啊,刚刚已经剪完了。」
他点点头,然后再补一句:「那妳回去干嘛?洗澡?睡觉?」
妳一时答不上来。
他接着说:「这里有浴室。」语气轻得像在讲一件家务事。
妳呼吸微微一顿。
「妳想洗,可以洗。毛巾我给妳新的。」
他顿了两秒,「妳不想洗就睡一下。反正有床。」
妳的脑袋被推得有点乱。
妳拔下来的鞋又被他推回去,像一个无声的暗示。
这样的罗杰,不凶、不强势,也不情绪化。
他只是——把妳每个想走的理由都接住,一个一个拆掉。
而妳说不出「不」的原因。
不说话反而显得奇怪。
拒绝反而像是不近人情。
「……可是我真的有事情——」
「妳的事情我知道。」罗杰垂着眼,语气轻得像叹息,「所以我一直没吵妳啊。」
妳被这句话堵住。
「妳剪片我没说话,妳回讯息我也没打扰妳。」他语速很慢,「妳现在才忙完,一定很累。」
他后退半步,看着妳,像是在等妳承认这件事。
妳的确很累。
妳也的确,没有更强的理由离开。
「……那我先休息一下。」妳的嘴唇轻轻吐出这句话,像被推着说出来。
不是妳真的想留,而是妳无法说服自己「一定得走」。
罗杰的表情松了一点。
只是淡淡地说:「嗯,来。」
然后轻轻牵起妳的手,像是帮妳把一个不必要的选择收掉。
妳又回到床边坐着。
空气像重新被调整过,变回那种「妳理所当然在这里」的安静。
罗杰回到他的位子,拿起游戏手把,但眼角余光一直在妳那边。
妳拿起手机,想说至少回几封讯息。
才刚点开,讯息跳了进来。
【唉妳昨天录完怎么没回我?我找妳要一起叫饮料唉】
【今天要不要一起去买东西?】
妳才要回,「叮」的一声,他的游戏暂停了。
「谁?」他问。
这次语气不是探问,是「我应该知道」的那种理所当然。
「朋友啦……」妳不自觉把手机萤幕往下压。
「男的?」
「女生。」妳快速补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急。
他没再问。
却把手把放下了。
「妳今天,不要跟朋友出去。」
妳愣住:「唉?为什么?」
罗杰抬起眼,语气没有波动:「妳今天太累了。而且外面很热,妳昨天又拍到那么晚。」
妳心里微微紧一下。
「妳不是说要拍短片?那就在这里拍啊。」
他接着补刀,「背景也没差,反正妳都能修。」
妳脑袋瞬间空白。
这些理由,每一条听起来都合理。
每一句都像是在替妳着想。
但合起来—就刚好等于妳没有理由出门。
「……我也不是一定要出去啦。」妳小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
罗杰看着妳,勾一下嘴角。
「对啊。」就两个字。
却像替整件事情盖章。
妳的手机震了一下。
朋友又传了一句:【所以妳人咧?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妳盯着那个讯息,突然不知道要回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也不知道怎么让她理解现在这种「不方便」。
于是妳干脆把手机放到枕头旁边,装作没看到。
罗杰看到妳把手机放下,轻轻点了两下手把。
游戏声重新响起。
他没有表情,但妳忽然觉得他的呼吸更深了一点。
像是完成了一个小小的确认。
像是妳做的决定,正好落在他希望的地方。
过没多久,他突然站起来。
「我下去拿包子,等我一下。」
妳抬头:「不用啦,我不饿。」
「不是给妳的。」
他在门口回头看妳,「是给我们的。」
那句「我们」,轻得像天气。
却让妳的心微微一跳。
门关上后,房间恢复安静。
只有妳一个人坐在床沿。
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有那么几秒,妳有一种说不出的窒闷。
觉得房间比刚刚更安静、也更挤。
像一个柔软的圈正在慢慢收紧,收得不明显,却确确实实贴在妳的四周。
妳突然意识到——妳今天本来可以回家的。
妳本来已经穿好鞋的。
妳本来、其实、应该——不在这里。
而现在,妳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坐回了这张床上。
像是有人替妳关掉了一扇门,而妳没有听到门声。
像是出口被温柔地盖住,连妳自己都没注意到。
妳再深呼吸一次,只觉得胸口闷得像被压住。
妳还不知道——这一天,就是妳第一次「想走却走不了」的一天。
不是因为锁、不是因为威胁、不是因为强迫。
而是因为——在那扇门关起来的时候,有一双温柔的手按着妳的肩,说了一句:‘等等再走。’
而妳,就真的没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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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一章,我最难受的一点是:我不是被关在里面的。门一直都开着。
我可以走,是我「没有走」。
但那个「没有走」,不是因为我贪恋谁的甜,也不是我不懂得说不,而是他把我所有合理的出口——「我要回家工作」、「我要跟朋友见面」、「我只是想回自己房间」——全部用更体面、更合理、更像关心的话,一个一个拆掉。
「妳很累」
「外面很热」
「等一下我再送妳」
「妳的事我都知道,我一直没吵妳」
在法庭上,这些不会被写进卷宗。
没有人会问:「妳第一次想走却走不了,是怎么开始的?」
可是对我来说,真正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暴力不是从第一拳开始的,是从那一次又一次「看起来很贴心的挽留」,慢慢让妳觉得:留下来,好像比较不那么「不识相」。
现在回头写,我其实很想对那个站在门边、鞋尖被轻轻推回房间的自己说——妳没有义务留下来取悦任何人。
当一个人用「关心」去替妳关门,那就已经不是保护,是控制的起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