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食肆

　　冬至过后，长安一日冷过一日，沈芊橙小院中的那颗桂花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只余下枝干孤零零的矗立在原地。
　　灶台上，谢玄送的手炉还带着余温，沈芊橙将它小心收好，和那包茶饼放在一处。
　　那日清俊挺拔的没入雪色的背影，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浮现在她面前，但是......沈芊橙收拾着出摊的东西，她一直都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赚钱，努力生活。
　　冬至团子的成功让“沈记”的名声在光德坊和周边几条街巷中彻底打响了，就算这天气越来越冷，她摊车前的顾客也从有少过，甚至有住在其他坊的客人特意寻来。
　　这么冷的天，在街上边走边吃是不可能的，这些客人又远，不似光德坊和周边街巷的客人，走回家也就是半柱香的事，不耽误吃东西。
　　为着这事，沈芊橙特意寻了些防风御寒的材料，自己动手做了两个挡风性不错的毡毯，又寻了个方便布置毡毯的地方，利用建筑的特性和她专门做出来固定的小东西，将毡毯固定好，放上自制的折叠小桌和板凳，一个能现场吃东西的地方就有了。
　　有了方便堂食的地方，纵然小摊车换到了更偏了一些的地方，沈芊橙每日的收入更加多了，她看着日益坠手的钱囊，心中开店的想法愈发坚定了。
　　这日收摊后，她惯常去杂货铺买些需要的东西，忽然听见几位客人在闲聊，说是，再过上些日子，便是腊八了，各家寺庙都会在那天施粥。
　　“往年啊，慈安寺的粥是最浓稠的，今年定要早些去。”
　　“寒夜寺的粥也不错，那老主持用了竹叶，吃着可还有竹子的香味。”
　　“各有各的好，不拘哪个寺庙最主要的还是讨碗福粥，保佑咱们来年平安顺遂。”
　　沈芊橙心中一懂，停下选东西的手，施粥，不仅是善举也是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
　　只是，必然还是要控制好成本，她想了想昨日清点的银钱，这些天下来，生意越来越好，吃食赚的不算少，加上她这次采买的量也多价格应该也能压下来一些。
　　既然打定主意要开店，那么客源就是重中之重，腊八施粥，是让更多人认识“沈记”的机会。
　　这样，就算会让开店的日子晚一点，从长远来说，她不亏。
　　不过，沈芊橙蹙眉，想到有位客人说寺庙之中还有加入竹叶做腊八粥的，她也得做个不一样的腊八粥才行。
　　只是，什么样的腊八粥才算是不一样？
　　沈芊橙蹙眉，想起了有一年，母亲还在时，给她做的那碗充斥着药香的腊八粥。
　　不是所谓的酸甜苦辣咸五味，而是对应中医五行养生，融入多种不同性质的食材，相辅相成达到温和滋补的药膳。
　　决定了，就做五味腊八粥！
　　人都已经在杂货铺，沈芊橙索性先把糯米，小米还有其他豆类买了，然后转道去了药铺，仔细挑了芡实、莲子、百合、红枣、枸杞等物。
　　因着自己买的量不小，又是坊中熟识的人，沈芊橙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用及其实惠的价格将东西都买齐了。
　　买齐了东西，沈芊橙也不拖沓，回到小院烧水生火，开始做腊八粥。
　　寻常能买到的腊八粥通常是一锅乱炖，容易软烂过度，失去食材本身的形状，也容易滋味混沌，但是腊八粥本就是为了庆祝五谷丰登，阖家安康的福粥，只要味道不错，百姓自然也没有过多的讲究。
　　沈芊橙想做出层次分明，口感丰富不失食材本味的腊八粥，所以她选择将所需食材都粉批次下锅，耐煮的豆类、芡实先下，接着是各种米类，最后才是易碎的干果和枸杞。
　　只要在火候上多加注意，就不会有失败的风险。
　　与生俱来的美食天赋，在这一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红枣的甘甜、莲子的清苦、桂圆的醇厚......沈芊橙小心的控制着每一种食材的配比，达到想要的程度立刻停止，估摸着整锅差不多以后，才将抽空做好的饴糖加了一点进去调味，考虑到是药膳，为免桂花饴糖浆与腊八粥不相合，她重新做了新的饴糖保证腊八粥的味道。
　　当第一锅五味腊八粥在小院里飘出带着药膳味的独特清香时，沈芊橙用小勺尝了一口，甜而不腻，温润适口，粥滑入喉见仍然有属于红枣的甜味。
　　可以了。
　　沈芊橙眼睛一亮，这就是小时候的味道。
　　准备好了粥，接下来就是怎么施粥了，她不想在西市的街头简单的支个大锅，那样不仅效率低下，秩序也不好维持。
　　她只有一个人......
　　沈芊橙想了想，最终决定改造原本的那辆小摊车，做成可移动的粥车。
　　摊车是现成的，沈芊橙在这基础上加了一个有活动挡板的木质操作台，操作台的下方依旧是有着卡槽的隔层，能稳稳嵌入几个盛满热粥的厚木桶，可以最大程度上保温；再将车的一侧做上可以翻下来的木板，方便放置碗筷。
　　因着时间还早，沈芊橙一边喝着试验品粥，一边还用石子在小院里模拟起客人排队领粥的动线，确保自己施粥的位置不会妨碍到旁人，造成拥堵。
　　腊八节当天，天还是灰蒙蒙的，沈芊橙将几大桶熬得恰到好处的腊八粥稳稳的放在改造好的摊车上，推到了光德坊的入口。
　　清晨的寒意还未褪去，但沈芊橙掀开粥桶盖子的那刻，混合着谷物豆香和淡淡药材清香的蒸汽骤然散开，驱散了周遭的寒意，吸引了准备早早出门准备去寺庙排队领粥的街坊。
　　“沈小娘子，你这是？”
　　“今日腊八，熬了些粥，大家尝尝，暖暖身子。”
　　沈芊橙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话虽不多，盛粥的手和递粥的动作却麻利又稳当。
　　杂货铺的掌柜接过粥，看着碗里的各色食材和稠糯的粥体，笑道，“我还奇怪，小娘子前些天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原是准备施粥。”
　　他话毕，小心喝上一口，脸上登时跃上惊奇，“这粥，香！不但有谷物的香味还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吃着浑身都暖透了，嗓子都不干了，舒服啊。”
　　“真有这么神奇？”
　　好奇的街坊纷纷围了过来，很快摊车前便排起了长队。
　　得益于沈芊橙早前规划的动线，队伍虽长却不影响秩序和其他百姓通行，领到粥的人，或坐或站直接便在路边喝了起来。
　　“豁，这粥好生讲究，居然还放了药材。”
　　“可不是，跟往年吃得都不一样，还能吃到些果子的味道。”
　　人群之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驻在那里，谢玄坐在车内，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只是看着摊车前景象。
　　他今日要入宫当值，也不知道为什么特意绕路从西市经过，远远的便能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在清晨的寒风中忙碌，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又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倒下。
　　墨阳在一旁感叹道，“公子，沈娘子真是又心善有能干，看这施粥的架势，比京兆尹府那些人办差还有章法。”
　　谢玄没有说话，目光始终落在那道忙碌的身影上，那明显改造过的摊车和厚木桶，只一瞬他便能大致估出沈芊橙买了多少食材，也不知道这一天的粥施完，她还剩下多少银钱傍身。
　　墨阳见自家公子没说话，试探道，“公子，时间还早，不如我们过去喝碗粥？”
　　“不必打扰。”
　　谢玄看着她将手上的粥递给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伯，等人诚惶诚恐的接稳了，才重新去忙下一碗。
　　他放下帘子，“走吧。”
　　马车缓缓行走，驶离了这片喧闹又温暖的地界，沈芊橙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还未完全消失的马车怔了会儿，很快又继续忙碌。
　　粥尽人散，沈芊橙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看着空了的木桶和还没有完全离开的客人，心中充满了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她腊八施粥固然有借此打开“沈记”声名的意思，但看到那个熟悉的街坊四邻因为她的粥而笑容满面，从心中升起的温热也做不得假。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明明沈家陈腐，母亲却依旧留在那里的原因了。
　　回到小院，王掌柜乐呵呵的迎上来，“沈小娘子，你那腊八粥可真是绝了，我家那口子风寒初愈，没什么胃口，不曾想喝了你的粥，竟说舒坦了许多。”
　　“王掌柜过奖了。”
　　沈芊橙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不过是些寻常的食材，胡乱搭配而已，娘子喜欢，便是好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王掌柜却知这其中定有巧思，说来也奇，他愈与沈芊橙接触就越觉得，这沈小娘子定非池中之物。
　　夜色悄然降临，沈芊橙在灯下再次清点自己的积蓄，买腊八粥的食材花了大半的铜钱，虽没有进项但是名声打了出去也不算亏损，剩下的银钱只够三两日采买，也在意料之中。
　　那么接下来，还是开店。
　　沈芊橙提笔，在纸上慢慢勾勒出心中食肆的雏形——灶台的位置，座位的摆设，内里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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