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

　　见到他的第一眼，凤也便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熟悉，灵力悄无声息地掠过他的神识，再配上他那玩世不恭的语态，她确信，这人就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哥哥——

　　凤曜。

　　只是，她的哥哥不是进了柴房中的秘境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不仅变了一副样貌，还穿得这么……

　　一言难尽。

　　《大荒经》里写了一种鸟兽，黑首红翅，绿身蓝爪，和她哥哥现在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凤也正沉浸在二者的对比之中，半晌没回应他。

　　察觉到凤也看他的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程曜顿觉发毛。

　　四下来上学的人愈来愈多，都是等着看一出好戏的模样，程曜脸上挂不住笑意，刚要发作，他身侧的同伴黎清原扯他衣袖开口：“阿曜，你是不是昨天睡太早了没听到八卦，这位可是陛下刚封的荣佳郡主，定南王府的千金，陛下的亲侄女。”

　　“荣佳郡主？”程曜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就她？这么个矮子，毛都没长齐呢吧，听得懂太傅说什么吗？”

　　凤也：？

　　从前凤曜四处惹事，引来不少神仙妖魔鬼的追讨，全靠她在后面卖萌卖惨，实在压不住就亮身份摇人，跑前跑后给她的好哥哥擦屁股，如今到了人间，却被没记忆的他给鄙视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好气哦，不想理他了。

　　凤也冷下了脸，提裙便要进去，一道骄纵的声音伴着华贵马车的帘幕掀起。

　　“程曜，你一天天的不惹点人是不是活不下去了？”来人身着鹅黄色宫装，裙摆海棠绽放，发髻上的步摇气势汹汹地摇晃着。

　　围在国子监门口的学生们向她行礼：“静阳公主万安。”

　　程曜意思意思地对她点了个头，算是礼数，嘴上依旧吊儿郎当：“我要是死了，你真的会开心吗？”

　　他与这位静阳公主萧允衡从小便被定下了婚约，只因他父亲程广烨和皇帝萧云成二人自小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约好了以后结为亲家，要当一辈子好兄弟。

　　长辈的和谐让小辈的二人完全看不对眼，程曜对刁蛮的公主嗤之以鼻，萧允衡也对顽劣的公子哥颇为不满，二人一见面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呵呵，本公主巴不得你早死早超生，这样婚约也能换换人。”萧允衡对他那张臭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拉起凤也的手亲热道，“凤也妹妹，跟我走吧，他们这些人啊，你可得少搭理为妙。”

　　凤也被她牵着，亦步亦趋地进入学堂。

　　有了静阳公主的引荐和庇护，其他的世家子女都不敢轻视了这位横空出世的荣佳郡主，凤也也成为了他们谈论与拉拢交好的新对象。

　　除了两人例外，一是无人愿惹的程曜，二是另一位只知在草席上看书的丞相家二公子，秦洄。

　　丞相家的大公子秦征倒是个八面玲珑心，两三句便与凤也快速熟络了起来，走到秦洄身侧，还拽了拽他的袖子道：“阿洄，去和荣佳郡主打个招呼啊，不能失了我们丞相府的礼数。”

　　秦洄面色恹恹：“无趣。”

　　他淡淡扫了一眼那众星捧月般的郡主，合上书径直离开了内屋，去外面找了个无人的亭子里安静坐下。

　　在他眼里，学堂就该是好好读书的地方，若不是国子监的夫子不单独授课，他根本不想来和这群世家子弟凑热闹，看着心烦。

　　凤也远远瞧见了那抹离去的身影，心下有了念头。

　　太傅来了后，众人才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对于学堂新来的学生，太傅总是会考较一番，不少人表面与她热络，实际等着看这个江南乡野来的郡主出糗。

　　太傅开门见山，直接点名问她：“荣佳郡主，听闻你的母亲也是江南世家出身，会背些什么书？”

　　凤也起身，从容不迫回答：“学生四书五经都略读一些皮毛。”

　　下面已然响起窃窃私语声，就连秦洄都多看了她两眼。

　　程曜在后排嗤笑，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可当凤也流利地说出自己对郑伯克段于鄢的见解时，他的笑容淡了下来。

　　一个刚回京城的乡野郡主，在国子监上学的第一天就背《郑伯克段于鄢》，是何意味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有意思，多半也是她那位母亲教她的吧。

　　太傅神色复杂地示意她坐下，底下略有学识的子弟都噤了声，秦洄对她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

　　下课后，课前对她还嘘寒问暖的公主萧允衡以及一些贵族子弟都避开了她。

　　秦洄倒是给她留下了一张字条。

　　直至一天的学习结束，凤也回到已经重新修缮的王府，与落雁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

　　落雁正在书房里，着一身素色金纹衣袍，墨发仅由二三白玉发簪挽起，颇有些大家风范。

　　她提着狼毫笔，点墨作画，画布上，一叶扁舟缓缓经过青山环绕的江面，驶向天门关隘。

　　“凤曜也在这里？”听及此，落雁有些惊讶，但手中动作未停，左手将今日各个府中送来的一叠拜帖再次往外挪了挪。

　　最初，柴房里的秘境设立是为了让进入者能认清自己的心魔，平常都是残月或是旭日进去历练，虽说没有限制去向何界，但是凤曜和他们能在人界京城遇到也是极小的可能性了。

　　凤也爬上她对面的圆桌凳，双腿跪在上面，手肘撑着桌面托腮道：“是啊，而且据萧允衡所说，程曜在九岁前文可作诗，武可弄刀，但九岁的高烧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纨绔公子的模样。”

　　落雁顿了一下，大笔一挥，回想道：“我们从九重天收拾来人间才过了一日半的功夫，秘境内便是十五年，他并非半路魂魄夺舍却性情大变，看来是个有趣的心魔。”

　　“心魔？可是哥哥才不过一万岁，便会有心魔了吗？那心魔要紧吗？”凤也虽然不满程曜今日的所说的话，但心底里还是担心哥哥的。

　　落雁看过六百万年的风霜雨雪，人心里的所想她都能猜个七七八八，道：“他天生神力充盈，过早地承载了太多期待，不自觉地产生反叛心理吧。凤曜如此，程曜亦是如此。”

　　凤也疑惑：“可我在族中时，似乎并没有见父亲母亲和长老他们说过这些，他们对哥哥一直都很宠爱。”

　　“凤曜其实是个聪明人，”落雁搁下笔，将画布拿起来放在面前，对自己新作的画作非常满意，“正是因为他们给的爱太多，虽然你们凤凰一族没对他说过什么，但他知道日后长大偿还的代价必然是千倍万倍都不为过，所以干脆当个没心没肺的人最畅快。”

　　看凤也还是懵懵的样子，她又补充：“若是世人在你出生时知晓，你是当世唯二的乾坤体，几百万年来朝阳宫唯一的继承者，你哥哥的锋芒或许就不会那么盛了。”

　　师父和她说过，她是千万年都难见的乾坤之体，生来便有护佑六界的信仰之力，等有了师父那般的神力与制衡之术，便可接受主神诏谕，成为朝阳宫新任的主人。

　　朝阳宫，一直都是为主神而存在。

　　“师父，若是我早一点接手朝阳宫，是不是就可以分担哥哥肩上的压力？”

　　“是啊。”落雁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瓜，“明日宫中设宴，是皇帝为定南王府设的接风宴，你要好好准备。”

　　“是，师父。不过今日我背了郑伯克段于鄢，他们还会查定南王的死因吗？”

　　“兴许会吧。”

　　人间皇室为了帝位兄弟阋墙，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正好是凤也所需要的跳板。

　　“还有还有，今日我背书时，丞相府的秦洄对我倒是青眼有加，还给我留下一张字条。”凤也呈递给落雁一观。

　　落雁草草看了一眼，问：“用灵力探过之后如何？”

　　乾坤之体用灵力探魂，可以看到那人的气运，凤也道：“是金红，未来必定在万人之上，他邀我今夜去聚贤馆。”

　　“去吧，你自己决定便好。”拂袖晾干墨迹，落雁卷起画轴绑好，如风一般出了门，只留下飘散的余音。

　　落雁没带丫鬟便出了府，行至街头，诏京的繁华入目可见。

　　绕过步履匆匆的行人和叫卖的小吃摊，她走进了绣墨书画铺。

　　铺中伙计只有两三个，她刚一进门，便有人热情招呼：“客官可是要买卖字画？您里边请。”

　　那掌柜的满脸堆肉，冲着她笑眯眯道：“老板来卖哪位名家的画？可否让我先看一看？”

　　落雁将手中的画轴交予他，胖掌柜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看署名。

　　“姑娘，这位燕落是何许人也？”

　　“我啊。”

　　“您……又是何许人也，师从哪位大家？”

　　“这就是我自己画的画，没有拜过师，不可以吗？”

　　掌柜的满脸无奈：“抱歉啊姑娘，我们这儿只收名家字画，您这幅我们收不了。”

　　听到这话，落雁气从中来，她画得这么完美的画，不配在人间进行买卖？她的作品有镇定一方的效果。其他几界的人求她的画还来不及，

　　“什么意思？不是名家的画就不收，那你们开什么字画铺，直接改拍卖行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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