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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性
陵光与北冥两人一同御风,行在微茫的幽冥夜色中。
短短一段路,北冥向她交代了凶尾兽的种种特点,并许诺将自家厨子借到她府里一月,以鼓励她一会儿多多尽力。
不需他鼓励,她也是要尽力的。
原本促使她站起来原因并不复杂:
一从身份上考量,她想着由自己去比较合适,虽然云华女君在品阶上也合适,但方才为众仙贡献了那样一支剑舞,恐怕已耗去了不少体力;
二是,她已有一千多年没打过架了,听见要帮北冥去打架,心里便蠢蠢欲动。
是以,她站起来得十分迅速。
可后来帝君和妙用真人说的话,虽是对她的关照,却让她感到很不中听。
打小,她不是一个习惯示弱的人,特别是对于那些她主动许诺、主动争取的事物。
正因此,她干了不少逞强的事,虽吃了些苦头,却也获得了些她原以为很遥远的东西。
当然,最不中听的还是妙用真人那一句“心疼徒弟”。
因而,陵光下了决心,今日偏要靠自己将凶兽拿下,绝不叫旁人插手。
“到了,你多小心。”北冥同她说完这句,就在空中消失了踪影。
凶尾兽浑身燃着狱火,这么一头狮首狼身的巨兽,凶神恶煞,一颗脑袋就有一架轿辇那么大,论体型,能一口将陵光吞入腹中。
这没有什么,毕竟凶兽们都长得很凶残,她曾经见得多了。
此时一见,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还微微兴奋起来,连带着赤羽剑也感受到了血腥气息,在她手中震颤,发出阵阵蜂鸣。
凶尾兽最特别的是那条尾巴,足有它的两倍身长,且尾部有锥刺,十分灵活不说,还会放出雷电。
这么一条凶兽,已在地面发现了她,它四脚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上,仰头向她狂啸一声,而后甩开地上与他缠斗得山穷水尽的一众鬼尉鬼卒,张开了翅膀。
对了,凶尾兽也能飞行。
陵光拔飞而上,到了更高处,方才只是听北冥简述了凶尾兽的招数,毕竟不曾实际见过,她不会贸然动手,没有犹豫地转身朝大殿的方向飞去。
凶尾兽追得出乎意料地紧,她只得不断加快速度,一边躲着它掷来的雷电团,一边观察着它的攻击方式。
一神一兽很快就到了大殿上空。
陵光诧异地发现,大殿的顶盖已经变得透明,从她这个角度,能将大殿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底下众仙有人先发现了她,一个传一个地都抬头向她看过来。
这样透明的结界,可不多见……
诧异归诧异,她心中来不及想太多,便止步转身,眼见着凶尾兽大张着翅膀朝她飞来。
现在底下有几百双眼睛在盯着她打这一架,就不光是如何靠自己打赢的问题了,更是如何漂亮地靠自己打赢的问题。
一时间,微茫的高空中,凶尾兽的咆哮声也逐渐弱下去。
如老僧入定,耳边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声声如鼓。
她猛然抽剑,迎着凶尾兽冲去。
##
陵光并不知道,她最后使出的这一套战法,后来成为许多小仙的典范。
在底下观战的众仙们后知后觉地发现,烛阴帝君布下的这个结界十分适合观战,明明陵光神君正在高空,竟看起来离得很近,一招一式都让人看得分外清晰。
如此清晰而精彩的战局,众仙家无一不久久地仰着脑袋,看那半空中缠斗的一人一兽,比方才看剑舞时还要入神,不时惊呼出声,不时拍案叫好。
打架竟真是要见血的。
需知,现今八荒太平日久,到场的小仙们,在九重天上大多供的都是文职,歌舞是见过不少,却没见过真刀真枪的杀战。
而曾经历过妖族侵犯的神仙前辈们,也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知多少年了,但爱看打架的旨趣没变,此番看得老血沸腾。
陵光一个剑锋刺入凶尾兽的后腿,疯兽嘶吼一声,巨尾甩立而起,尾尖逐渐凝成一个雷电团。
“老衲记性不好,陵光神君今年多少岁了?”
观世灯佛隔着北冥的空位,问烛阴帝君。
“还未满五千岁。”帝君和顺地答了。
“我记得,她近日刚回九重天来?”
“是。”
“年纪这样小,又生疏了这么久,打起架来却还是如此老辣,果然是真刀真枪练出来的。”他顿了一下,还是夸出口,“都是帝君教导有方。”
听着这句恭维,烛阴帝君朝天上看去,恰看见千钧一发之际,陵光双手握住赤羽剑,对着凶尾兽后颈一插到底。
她借力翻身跃下,双手结印念诀,翻出一个天罗印,根根金线结成金网,落在被她刺入命穴的凶兽身上,乃是生擒之术。
“她在这上面的天分本就高,也肯下功夫。”烛阴仍望着半空,“人越多,她发挥得越好。”
凶尾兽被金网擒住,大概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彻底制服,开始狂躁地垂死挣扎起来,霎时间,原本已缠上去的金线竟被它尽数崩断。
它背后插着赤羽剑,竟然鱼死网破地朝失了兵器的陵光神君扑飞而去——
席间寂静极了,众仙皆屏息凝神地望着半空。
只见陵光旋身错步,速度快成了虚影,众仙再捕捉到她的身影时,她已出现在了凶尾兽的正上方。
不知何时,陵光神君的手上多了一条白色带子,而她身上最外层的白色纱衣,霎时间被劲风吹得散乱鼓胀。
那原来是陵光神君的外衣束带。
这条外衣束带被注入了神力,在她手上变成了根鞭条。
她抡起胳膊,扬鞭甩下,在凶尾兽后脑抽下两鞭,寸劲之大,带出凶兽深红色的血肉。
那凶兽本就是强弩之末,竟被这两鞭抽得前腿一软,朝着底下的众仙直直掉下来。
众仙惊呼一声,有不少小仙被惊吓得捂了眼睛。
一声巨响,透明的天幕在此时仿佛有了实质,凶尾兽已重重摔在了众人正上方的天穹。
众人这才发现,这凶兽的体型竟有这么巨大……
而烛阴帝君这结界的质量果然也很强大……
金光灿灿的天罗印再次落下,落在凶尾兽身上,金线越长越多,越织越密,将奄奄一息的巨兽裹成了一枚巨大的金茧,而后,倏地收紧、缩小,被陵光神君收入袖中。
战局已定,席间绷紧的气氛才松快了。
烛阴仍望着陵光,宽袖底下,他的手腕松懈下来。
困兽猛然反扑,方才那局面已经极为凶险。就连他心里都紧了紧。
可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瞬间解下衣带后,便移到了一个极刁钻的身位上。
这又是铤而走险的一步,她将自己送到一个更极限的位置,但凡那凶兽有半分动作,他会立刻出手干涉。
但她处理得极好。
此刻他心弦松下来,才发觉方才的心情,委实是久违了。
陵光虽在四个徒弟中年纪最小,然而一旦执起剑来,打法却是最激进的一个,以往没少让他心紧。
他曾经向她严肃指出过这一点,剑意过刚易折,未必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陵光听他这样说,次次回的都是:“因为有师父在,我才这样打的,师父不在,我便不这么打了。”
这话半真半假,像是在哄人,又像认真说的。
但他毕竟不是个独断的师父,便想等哪天她在这上面吃了苦头,自然就转过弯来。
然而她在激进打法上的天赋着实很高,上天入地打了这么多架,却只挂过几次彩,始终没吃什么大苦头。
烛阴定定地仰头望着半空中的陵光,她将那金球收好后,又不紧不慢地整理吹乱的外袍,一边朝底下望了一眼。
她此刻离地很远,众仙大多只看见她的动作,而没有眼力看清她的神情。
但他却看得分明,她那一眼在底下梭巡,碰到他之后便收了回去。
他还能看见,方才她唇边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离得这么远,她还是有心去藏,藏得也好,但他因为对这笑容过于熟悉,或说阔别已久,因此注意到了。
那股少年意气、争抢心性,自此番见到她以来,终是又在她眼里见到。
曾经带她去无妄海杀九头龙,她斩下巨龙头颅后,也是第一个望向他。只是那时她的眼神比今日不知直白多少,那个场面也不知怎么,在他脑海里记了很久。
那天,汪洋海远,水势连天,青衣神女踏着千叠飞雪,万层墨浪,周遭笼着渺渺烟波,耳畔有轰雷霹雳声响。
少年神女朝他灿然一笑,是在讨赏。
今番,他与她的确是阔别已久了。
烛阴的目光没有从陵光身上离开过,他看着她反身飞掠而下,在结界前一顿,眉头轻蹙,做出一副凛然肃穆的表情,墨黑的眼睛往他这里看一眼。
他及时为她在结界上开出一条口子来。
落地轻盈,陵光执剑垂首拜在殿上,纱衣的束带还没系回去,衣袍散在地上:“凶尾兽已被制住,请大帝、烛阴帝君示下。”
她呼吸还未平复,因为打架打得卖力,双颊染上了绯红,鬓边两缕发丝随吐息而动,一张脸上透着灵气,更显出一些英气。
在他看来,这张脸做出什么神情都很合宜,骄纵、古灵,或故作高深,而此刻那上面是一派庄严。
而方才她打架时手上也捏着轻重,知道凶兽有镇阿鼻狱之能,不可重伤,她便真的一剑也没有伤到要害。
现在又如此谨慎地将问题抛给他与大帝,处事上也学了几分圆滑。
地官大帝不懂战,在场众人均知道这话其实是问他的。
“陵光神君以为该如何?”他将话递回去。
听了这话,那张一派庄严的面庞抬起来看他,薄唇微张,似乎有些诧异。
但她轻抿了抿唇,几乎没有停顿地说:“小神以为本应待北冥鬼君回来后,由他处置。但方才因小神失察,使凶尾兽受伤不轻,虽未中要害,其神力在天罗印的茧胎中随时间消散,小神斗胆,请烛阴帝君往这里面注一些法力,以待北冥君回来。”
话音落下去又被她捡起来,继续道:“至于小神方才的失职,待到将凶尾兽安顿妥当,我自去向北冥鬼君领罚。”
众仙互相看看左右。
地官大帝也默默看向烛阴。
“你方才做得很好,不必请什么罚,”烛阴开了口,“你提议的这个办法也合宜,将那茧给我罢。”
陵光从袖中拿出已变成拳头大小的金茧,掌心朝上呈在手中,抬眼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能替她将这东西递到烛阴手里的仙使。
几百双眼睛盯着,她心一横,想今日便豁出去了自己送上去,于是从地上站起身,动作麻利果断。
刚往那边走一步,就感觉手中一轻,金茧已被烛阴隔空取物,拿到了手里。
“你降伏狱兽有功,不必拘礼了,回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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