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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为了能早日重抚琴弦,季辞云这些时日将一双玉手呵护得无微不至,连翻阅书卷这等小事都由侍从墨书代劳,唯恐耽误了恢复的进度。
一连数日,每当夜深人静,他卧于绣榻之上,脑海中总会不期然地浮现出那日水榭雨幕中,顾笙静默的侧影。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她,自己素来平静的心便会被搅得涟漪阵阵,思绪如同被无形之手搅乱的丝线,缠绕难解,以至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季辞云本想在顾笙教导堂妹们时在屏风后静静观摩也好,奈何母亲有令,伤愈之前他不得随意出入院门。
一连将近七八日,未能得见顾笙一面,季辞云心中的惦念分毫不减,反倒变得愈发难熬起来。
待到十指终于恢复如初,恰逢顾笙授课之日,他一大清早便起身梳洗,身着淡青云纹广袖深衣,绿云般的墨发用一支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起。
刚至院门,青研便步履匆忙地迎面而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侍立在季辞云身侧的墨书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公子身前,低声呵斥:“青研,莽莽撞撞成何体统。险些冲撞了公子!”
青研稳住身形,抚着胸口缓了口气,也顾不得礼仪,连忙开口道:“公子,不用去水榭了,今日顾师傅根本没来府上授课。”
季辞云一愣,追问道:“可知缘由?”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青研摆摆手,将自己听来的消息一一道出,“下仆也是听几位小娘子房里的弟弟们议论,说是上回授课,家中派马车去接顾师傅,顾师傅便一直闭门谢客,只托人带话说是染了风寒,病体沉重无法起身。家主知晓后,还特意备了许多上好的滋补药材送去,今日车夫再去,依旧没能请动人,还是说病着不见客。”
“莫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季辞云心中一紧,清隽的面容褪去了几分血色。
他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便要到主院去寻母亲问个明白。
主院内,季望舒正与正夫陈如意准备用早饭,见季辞云步履匆匆而来请安,面上都露出几分惊讶。
陈如意见状便笑着对季望舒道:“望舒,你看辞云多孝顺,这才刚解了禁足,便急匆匆地一早来给你我请安了。”
季辞云闻言,面上倏地一红,这才惊觉自己因惦念顾笙,竟将晨昏定省之事忘了干净。
他心下顿生惭愧,连忙敛衽俯身:“母亲、父亲安好。孩儿不孝,多日未曾问安,还请母亲、父亲恕罪。”
“安好,安好。”陈如意见他知礼,心中更是柔软,连忙招手让他近前来,细细端详着自家男儿愈发清雅出尘的容貌,眼中满是欣慰,“既然来了,不如就在这儿陪你母亲一同用些早饭吧。”
一顿早饭,季辞云吃得食不知味,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待到季望舒用完饭,起身到欲到书房处理事务时,他连忙跟了上去,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母亲,听闻顾师傅近期都未曾来府中授课,您可曾派人去她家中探望过?”
“这是自然,”季望舒步履不停,她径直走到书架前,从中找出一卷竹简,语气平和,“只是派去的人回话,并未见到她本人。怎么,她今日也未曾来么?”
季辞云忧心忡忡地点点头,眉宇间遮掩不住的忧虑:“顾师傅授课向来严谨,从不曾告假,更何况这般接连告假。母亲,您说……她会不会是真的身染重疾,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您可曾派遣府中的医师前去诊视过?”
“不妥,不妥。”季望舒的目光从竹简上抬起,看向眼前忧形于色的儿子,解释道,“家中延聘的门客,偶有借病休沐也是人之常情,人嘛,难免有怠惰之时。若执意遣医登门问诊,倒显得季氏疑心甚重,咄咄逼人了。”
“可是万一顾师傅当真病重,身边又无人照料呢?”季辞云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眼底的焦急几乎要满溢出来。
季望舒微微摇头:“这也不应当,她年纪尚轻……”
话说一半,她忽然侧过头,回望着季辞云眼底快要跃动而出的焦灼与关切。
季望舒不由微蹙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拖长了语调:“辞云,你……”
“……”
季辞云被母亲盯得心慌,白皙的面容瞬间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连耳根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他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试图辩解:“孩儿是忧心师长身体,绝无他意……”
季辞云抬头见母亲眼中笑意更浓,顿时羞得无地自容,简直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抬起广袖掩住半张滚烫的脸,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骄嗔与恳求:“母亲,您别胡乱猜测了,就……就当孩儿求您,再派人去顾师傅家中仔细探望一番,可好?”
看着他这般罕见的、带着少年人情态的羞涩,季望舒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终是心软了下来,温和应允:“好,好,既然我儿如此牵挂师长,那为娘便依你,再派人去仔细看看便是。”
时近正午,季辞云仍在母亲的书房中焦心等待遣去顾家的人归来回话。
谁知此人风尘仆仆归来,却依旧未能见到顾笙本人,再次被仆从以“病中不便见客”为由拦了回来。
季望舒抬眼,便见屏风旁的儿子急得眼眶泛红,时不时用素白的袖角擦拭眼角,顿时让她这个做母亲也不由得跟着心疼。
回禀的人见屏风后季望舒沉默不语,便又补充道:“家主,属下回来时,正巧又遇见三娘子吩咐备车,说是要亲自去顾家探望顾师傅。”
季辞云眼前一亮,见那人离开,忙问:“母亲,我能随三妹妹一同前去探望师傅吗?”
季望舒闻言,着实有些讶异。
她这小儿子自幼恪守礼教,言行举止从无逾矩,今日竟会主动提出要去女子家中拜访,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季望舒微微挑眉:“辞云,你乃未出阁的男儿,怎好轻易前往女子府邸拜访?这于礼不合。”
“此乃关师徒之谊,怎好……怎好拘泥于女男之别……”季辞云声音虽轻,却带着难得的执拗,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回驳母亲的话。
季望舒微微瞪大眼睛,看着男儿绯红的脸颊,忽然摇头失笑:“真是男大不中留。这还没嫁出去呢,心就开始向着外面的女子说话了。”
“母亲,您说什么呢……”季辞云被母亲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却仍不忘解释:“孩儿是担忧师长。师傅染病,学生登门探视,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是合乎古礼的。”
“好,好,天经地义,合乎古理。”季望舒见他真急了,便收了玩笑的神色,沉吟片刻:“……既然如此,让你独自前去终究不妥。这样吧,去请你三姨母一同前往,有长辈陪同,既全了礼数,也免得落人口实,平白惹来闲言碎语。”
季辞云也知道此举多有失礼,连忙起身到季望舒身边,捧着她的手:“谢谢母亲,母亲待辞云最好了。”
季望舒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去吧,早去早回,不许久留知道吗?”
陈如意端着刚出炉的精致点心走进书房,恰见季辞云匆匆向自己行过一礼后,便疾步离去,淡青的衣袂在门口一闪而逝。
他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头,将点心碟子搁在案几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低声道:“这顾氏……门第未免太过寒微了些,她如何能配得上我们辞云?”
“门第高低,终究是外物。重要的是辞云自己喜欢。”季望舒顿了顿,笔尖在竹简上稍作停留,抬眸看了陈如意一眼,“更何况,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哪家愿意让自家的女孩入赘到别家?说出去总是不太好听的。”
这年头想要生个女孩绝非易事。
季望舒自己连生两胎皆是男儿,如今身体又这般孱弱,早已经歇了再生育的心思。
她总疑心是自己没有生养女孩的缘分,若是再辛苦怀胎十月,结果又是个男儿,那真是要心碎绝望了。
陈如意站在一旁,知道季望舒心有遗憾,心中更是戚戚然。
他也清楚,季望舒没能生下继承家业的儿子,全是自己的过错。他素来不信神佛,因此当年季望舒怀上辞云时,他也不曾像其他人家那般去庙里虔诚求告。
如今想来,莫不是此举触怒了神灵,才惹得她又白受了一次罪?
好在季望舒心中却从没有这样想过。
陈如意心中对没有儿子继承家业的遗憾,比季望舒更甚。
然而,在遗憾之余,他又隐隐庆幸于季望舒决定不再生育。不然若是季望舒下一胎依旧是个男儿,她恐怕会因此认定他是所谓的“宜男相”,认为他不祥,进而厌弃、甚至休弃他,或是另娶,或是纳侍。
如此,他的后半生恐怕再不会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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