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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信
宴席散后,蒋云回了帐中刚沐浴完准备歇下,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张贵:“禁苑寒凉,内侍省给各营帐都加送碳火。”
少监亲自来给她送碳,她可真是好大的体面。
蒋云皮笑肉不笑:“多谢少监亲送。”
张贵:“娘娘这,奴自是格外上心。”
不想与他虚与委蛇浪费口舌,蒋云干脆闭眼。
张贵挑眉,这是真不想和他沟通,那他也懒得演了。
他双臂环上胸,开口道:“娘娘别急着赶奴走啊。”
蒋云睁眼。
张贵:“奴可是有要事相告。”
他站着,蒋云坐着,她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这让她感觉很不适,见他形态也不似做伪,她淡淡道:“坐。”
张贵一点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蒋云:“何事。”
张贵只当没看出她的不耐烦,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夹在两指间在她眼前晃了晃。
蒋云被他扰得面上平静险些维持不住,冷眸以对:“少监不妨直说。”
张贵撇了撇嘴,悠哉悠哉展开信,沉声念出信中内容。
“我在京西铁佛寺,如何能见。”
一句话,只有短短一句话。
张贵:“铁佛寺早已荒废,流民群聚,谁会在铁佛寺栖身,还想要见娘娘呢?”
蒋云:“见本宫?”
张贵:“当然,这信是给娘娘的。”
蒋云忍不住轻嗤:“既是给本宫的信,怎么会到少监手上。”
说完,她灵光一闪,又见他笑的好不可恶,顿时瞪大双眼:“你,”
张贵倾身探前:“娘娘真聪明,就是从郭韦德手里截下来的。”
看蒋云面上终于出现裂痕,他可算舒出一口郁气。
他还等着蒋云再来找他,却得知赵修已经得了金丝楠木,查探一番他才获悉是那湖州转运使从中作梗。
湖州转运使,简行舟,大名鼎鼎的探花郎,曾为蒋贵妃写下数篇颂文,他远在益州都领略过。
那文章,简直将蒋云赞的天上有地下无,好似神女转世。
从他这走不通,她就去找那探花郎是吧,他咬牙切齿,势必要截下蒋云同宫外的密信,他倒要看看她和简行舟还有没有什么多余的,不该有的往来。
但这封信和简行舟无关。
他将其展平放到案上,单手推到蒋云面前。眼睛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喷火,本随意向下一瞥,含着怒的眸光却骤然冷却凝滞。
他心下了然,这封信果然有蹊跷。
虽没查到她和简行舟的往来,但他却注意到这一封奇怪的信。
短短几个字,像是笃定蒋云会见他,落款更是奇怪,画着一颗潦草的星。
他问:“娘娘知道是何人吗?”
屋内静默片刻,蒋云神色自若地开口:“本宫怎么知道是谁,这外面使银子就想拖个信带到宫中让本宫帮个忙办个事的大有人在,本宫又岂会理会这帮乌合之众。”
欲盖弥彰,张贵全然不信她的话。但料她也不会如实相告,他轻笑一声,只道:“娘娘的手向宫外伸的太长了。”
蒋云双眼微眯,他语气不似寻常讥讽,倒略显敲打之意,难不成他知道了些什么。
张贵:“赵修的事是娘娘托转运使解决的。”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蒋云敛容不语,此事他能知晓不足为怪,他不肯通融,还不叫她寻别的门路了。
张贵见她不以为然,又道:“娘娘真以为陛下对你的这些小动作毫无察觉吗?”
蒋云心下一跳,不知他是恐吓她还是陛下真的知道了什么。
他勾起唇角:“娘娘知道陛下怎么问奴吗?”顿了下,他接道,“他问奴,他是不是应该给凉州户曹升个官?五年前的帐他都对的那么仔细,多兢兢业业啊。”
兢兢业业被他一字一顿念出来,蒋云跟着头皮发麻,皇帝话中已经可以说是明指户曹乃受人指使才去查账。
她眉心微蹙,该不会真怀疑到她头上了吧。
还不等她出言试探,张贵已经给出答案。
他轻呵一声,道:“娘娘您就别抱着侥幸心理了,陛下都开始怀疑了,怎么可能不想到你头上。整个朝中出身凉州又根基最深的就属赵修,您和他夫人关系还好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呼吸不自觉加重,她震惊于皇帝的心思深沉,竟将她迷惑至今。
皇帝可是从未在她面前表漏出丝何猜忌与怀疑,只是一味地说着好,蒋将军也能安眠了。
去岁,凉州户曹整理往年账册时发现仓曹所报账目对不上,遂上报给刺史。刺史立疑当年鄯谷大战粮草延误实为人祸,飞书朝廷并围控仓曹府邸,仓曹当夜畏罪自尽。
鄯谷大战,就是她父亲牺牲的那一战,她始终不肯相信父亲会那般轻易战死并一直暗中调查的战役。
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
张贵顿时明了她心中在想什么,她的好皇帝,令她宠冠后宫的好皇帝,私下竟是这般猜忌她吗。
他坦坦荡荡地摊手:“娘娘您看奴像是骗您吗。”
不像,蒋云多少也了解他。
她只是有些不愿相信,倒不是做戏做久了对皇帝生出别样情愫与期待,只是突然倍感无力。她小心翼翼,装痴卖乖,做出一副柔弱攀援的妃子该有的模样,皇帝竟还是开始怀疑她。
“交通外臣可是重罪。”
张贵又再她耳边添了一把火,虽话里带刺,但也不假,这也正是她现在心中所忧。
皇帝如今只是怀疑她干涉朝政,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愿意给她这些体面与尊荣,可伴君如伴虎,假以时日,谁又说得准呢……
她心弦紧绷,但神色如常道:“那不知少监是如何回话的。”
以他如今在御前地位,一句话兴许就能左右皇帝心思,不过全凭他立场罢了。不然朝中官员何故心中对宦官厌恶非常,却仍争相趋附。
他依旧挂着那不达眼底的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幽幽道:“奴怎么说,还不是取决于娘娘吗。”
这恐怕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吧,前面又是提起简行舟又是提起凉州来揭露她交通外臣,还好心提醒她皇帝已经生疑,原来都是为了现在铺垫,蒋云都能预想到他接下来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咬紧了牙,不敢轻易开口。怎么,上次说要和她续旧情没能得逞,这次就千方百计地拿捏住她的软处要威胁她和他好吗。
想到这,她却突然失了几分怒,死死盯着他的眸中多了几分审视。
从前,她敢肯定,他想离她近一点是因为无法宣之于口的真心。那现在呢?非要以男女之情为挟,就只是因为觉得那样更能折辱她,从而宣泄他的恨意吗。
他面无表情,偶有波澜也只是浮于表面的作态。
她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只能小心为上。
她斟酌着开口:“本宫与少监皆是陛下的身边人,何必针锋相对呢,若是能彼此襄助,岂不共赢?”
“是吗?”张贵伸手覆上了瓷杯,摩挲着杯壁上凹凸的缠枝花纹,视线慢悠悠地移到蒋云脸上,“可这好像并不冲突吧,娘娘若是顺了奴的意,岂不为这彼此襄助添砖加瓦?”
听了他的话,蒋云控制不住地额间轻跳,事态的发展显然要脱离她的掌控,她正思索着怎么赶快把他请出去,魔音却再次入耳。
“想来陛下还没让娘娘体会过个中滋味,奴虽说是个阉人……”
他面容冷漠,话语却截然相反,轻佻极了。
她脑中空白一瞬,立马打断他。
“张贵!”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清脆地叫出来,压着声也不减分毫怒气,张贵垂下眼睫掩盖了眸中情绪,抬起手嘘了一声。
“娘娘别急,这营帐都挨得紧呢,隔墙有耳。”
这个时候提醒她隔墙有耳,刚才自己口出狂言的时候怎么不提。
蒋云咽了咽口水镇静下来,眼里冒着火低声质问:“你不想活了?本宫这帐子离的最近的可是陛下。”
张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娘娘别看陛下昨日还能在马背上驰骋,但其实早都老眼昏花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也背了。”
“你,”
蒋云被他惊地说不出话,虽早知他肆无忌惮,但也没想到他能如此目无君上。
她冷哼一声。
“少监就不怕本宫告到陛下那去?”
张贵:“告什么?是告娘娘后宫干政嘛?”
蒋云:“你有什么证据?”
张贵:“那娘娘又有什么证据?”
什么跟什么,蒋云被怒气冲昏了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明明是她要告他觊觎皇帝内廷,怎么又扯到她身上。
她轻轻甩了甩头,冷声道:“少监既不愿好言相商,那本宫就不送了。”
张贵没再说话,也没走。
好半晌,她实在无法忽视缠在她身上的目光,迎面对视。
本已做好怒目以对的准备,可看到他冷清清的眸子,她怔愣了一瞬。
空洞,毫无波澜。
他敛起眼眸,施施然起身,终于露出了活人的样子,蒋云才回过神。
他居高临下:“奴给您时间,娘娘自己权衡。”
“不然,奴总是会忍不住挡您的路,娘娘若想畅通无阻,从了奴也不失为过。”
“你休想。”
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蒋云仰着头恨恨望着他。
他轻蔑一笑,好像是在说那就拭目以待,终于迈开步子出了她的营帐。
他走后,蒋云还迟迟平复不了呼吸,每一次见他到最后她都会怒火攻心,她就不能见他!
听到玉书和文心进来的脚步声,她重回常色。
她们焦急地问她怎么说了这么久,可有事。
她摇了摇头安抚她们的情绪,只道自己倦了让她们熄了烛火出去吧。
挥退了两个苦着脸的丫头,蒋云望着帐顶,思绪万千。
之前,张贵说得隐晦,她虽心知肚明,但还抱有一线转机的希望,可今夜,他已经是名牌了,那往后只会将她逼得更紧。
皇帝的猜疑更是令她心惊,可她又不可能停下动作,她费尽心机获得皇帝宠爱,不就是为了如今。蒋家门庭凋谢,她已没有母族可恃,若再无君恩傍身,谁又肯为她做事呢,别人也是要在她身上看到价值的。往后若想联络宫外培养自己的势力,只会难上加难。
还有……
那封信。
所有事情都在她脑中轰炸,前路又崎岖渺茫,她久久不能入睡。
神思恍惚,以至后面几日她都蜷在帐中,没了游猎的兴趣。
再到猎场,已经是返程的前一晚。
草地上又燃起熊熊篝火,既是庆祝秋猎圆满告成,也是为进行了七日的校猎举行封赏仪式。
礼官高宣校猎魁首,蒋云看着张贵一步步上前,叩首谢恩,接过御赐金腰带。
场上欢呼声混着甲胄碰撞声瞬时响起,骨节分明的手将玉带高举过头顶,好不荣耀。
蒋云被他刺到了眼,忿忿移开视线。
张贵原地绕了一圈展示,面对某个方向时身形顿了顿。
一眼都不愿意看他嘛。
他垂下眼眸,再次向皇帝拜谢,退了下去。
翌日天明,车马仪仗整装待发。
劳累了几日,皇帝没再亲骑,坐进了御轿。
蒋云也要了顶轿子,扶着文心的手刚坐进去,轿外就飘过来一个人影。
张贵稳坐马上,好似不经意路过般,目不斜视地扔下一句:“怪不得娘娘什么也猎不到。”
蒋云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拉上轿帘,眼不见心不烦。
猛然拉起的帘子带起一道风吹到张贵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勾起唇角,随着轿子走了几步便自然地加快马步跟到皇帝御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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