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沧空

　　殿外冰雪未消，殿内暖意融融。

　　清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身着月白袍子的云归正坐在榻边，手指隔着一条素白的帕子，轻轻搭在清黎的腕上。
　　他明明和楚岷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是看上去极为稳重。
　　良久，他将手从帕子上移开，眉头蹙起，面露困惑。

　　一旁的楚岷看他欲言又止，便出声询问：“可有不妥？”
　　云归轻叹了口气，适才开口：“清黎姑娘这脉象……着实有些不一样。按你们之前说的情况，她的灵力紊乱情况应当是极为严重的。可如今探来，我感觉她的脉象还算平稳，却又与常人的脉象不大一样。”
　　他停了片刻，继续说：“目前看来，她已无大碍。这样吧，我先用灵力替她稳定状态，再给她拿点安神定魂的丹药。”
　　话落，他二指并拢，一缕灵力自他的指尖缓缓流出，慢慢的将清黎周身包裹起来，温和的滋养着她的经脉。

　　片刻之后，云归收了灵力。榻上的清黎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云归又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白玉瓶，从里面倒出三粒定元丹。
　　他将丹药递给楚岷，对他说：“这个定元丹，每天晚上服一粒，切莫忘记。”
　　楚岷点了点头。
　　云归又说：“走吧，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能醒来了。”

　　二人走到屋外，云归说自己还有一味药在药房煎着，便先行离开了。
　　楚岷则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灵神殿主殿走去。
　　一只五彩灵鸟从他的头顶掠过，留下清脆的鸣叫声，最后落在主殿里。

　　还未踏入殿门，楚岷便听见谢观明和他人争论的声音。
　　主殿内，谢观明和殿内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
　　“为什么不能留下清黎姑娘？她是做错什么了吗？是伤天害理了还是十恶不赦了？”
　　谢观明一连几个问题，将在场的人问得面面相觑。
　　有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但她来路不明啊！”
　　谢观明立刻反驳：
　　“来路不明怎么了？招你惹你了吗？她没有记忆又无家可归，难道你想让她自生自灭？你怎么……”
　　“咳……”

　　谢观明话没说完，便被上座一阵咳嗽声打断。
　　上位坐着的，是灵神殿的殿主——楚瑾。
　　他面容俊雅，即便年岁已高，却难掩风姿。
　　他清了清嗓，开口道：
　　“行了，都是一群老大不小的人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他的眼神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谢观明身上，状若随便般开口：“观明啊，那个女孩，你和岷儿想留下就留下吧。”

　　他这话看似是说给谢观明一个人听的，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那个女孩我允许她留下，各位不要再争论了。
　　先前说话那人不死心，拱手道：“殿主，若她是外族派来的奸细怎办？”

　　“她是不是外族奸细，我还看不出来吗？”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语气慵懒又自信。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楚岷楚岷一席红袍，其上暗纹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浮动。
　　楚岷面容俊美，眉眼间带着一点恣意风流，却不显轻浮，反而带着天生的压迫感。他身上带着殿外的霜雪，却难掩绝色。
　　“岷儿来了。”楚瑾看到儿子，眼角荡开笑意，方才的威压转为慈和。
　　“父亲。”楚岷对着他微微躬身，朗声道：
　　“孩儿将清黎留在灵神殿，是考虑到她记忆全失，若流落在外，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二来她实力深不可测，留在灵神殿，心许是一大助力。”
　　“嗯”楚瑾点了点头，对他说：“你大了，有自己的看法了，想做什么就做吧。”
　　“多谢父亲。”楚岷对着楚瑾再次躬身，心中一暖。他知道，父亲在许多事情上，总是给予他最大的信任与支持。

　　“听观明说，你们去了玉寒峰？可看见什么了？”楚瑾状似不经意般开口。
　　楚岷面色不变，从容应答：“是去了，可惜我们去的不逢时，抵达时那光亮已经消散了。”他略微停顿，还是选择接着说：“我们仔细看过了，玉寒峰境内，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并无不同？”楚瑾摩挲着下巴，目光在楚岷身上久久停留，不错过他任何一个微表情。
　　片刻之后，他才移开视线，对着一旁的黑衣青年开口：“奇怪了……辰渊啊，你等会儿带几个人去瞧瞧。”

　　被点名的正是先前和谢观明争论得最凶的男子——任辰渊。
　　他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冷硬，应了声“是”。
　　楚瑾又补充道：“记住，小心行事，别被旁人晓得了。”
　　“是”

　　楚瑾颔首，目光又回到楚岷和谢观明身上，道：“你们误入的那个秘境，当真是消失千年的晦日密林？”
　　楚岷应答：“是的，孩儿观察过，里面许多植被妖兽都是只生活在晦日密林的。那兰血狐和晦日巨猿，更是极为好认。”
　　他又语气又凝重了几分：“倘若那不是真正的晦日密林，那费尽心思创造这密林的人，也定是有着通天本事。”

　　听完此话，楚瑾立马严肃起来，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沉声道：“若真是如此，这绝非小事，若世间真有此等人才，恐怕天下难安呐！”
　　他下令：“那幅画上究竟有什么法阵，一定要尽快查出来。另外，那个酒楼的老板娘，你们也要多加留意，她看似无辜，却难保不会隐瞒些什么……咳……咳咳……”
　　楚瑾说到激动处，又猛咳了几声，脸色微微泛白。

　　他透过殿门，望着殿外的飞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连声音都仿佛苍老了许多。
　　“唉……老了，不中用呐——”
　　“殿主，您现在正值鼎盛呢。”谢观明连忙宽慰他。
　　楚瑾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岷儿、观明，你们二人留下。”

　　待众人散去后，空旷的大殿只余他们三人。楚瑾对两人招了招手。
　　楚岷和谢观明走上前去，轻蹲在他膝旁。
　　楚瑾看着眼前这两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笑着对二人说：“现在没有外人了，你们和我说实话，在玉寒峰，当真什么都没发生吗？”
　　楚岷和谢观明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果然，他就知道瞒不住。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父亲。实不相瞒，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
　　楚岷将在玉寒峰的见闻，还有那道隐入他识海的灵力一并讲给楚瑾。

　　听完他的话，楚瑾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他沉声道：“你当真感觉到，那少女身上的灵力，和玉寒峰进入你识海的那抹灵力很像？”
　　“很像，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楚岷回他。

　　楚瑾抬起手掌，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探入楚岷的识海。
　　通过这缕灵力，楚瑾感知到在楚岷的识海深处，确实蛰伏着一抹不属于他本体的灵力，极其微弱，却极为纯净。
　　楚瑾想控制着灵力靠近，却发现无论怎么靠近，都没办法触及那抹灵力。
　　这灵力，好像没有实体。

　　片刻之后，楚瑾收回手，对楚岷说：“奇怪，为父竟分辨不出这灵力来源。”
　　楚岷皱眉。
　　楚瑾又接着道：“万幸这灵力没有什么攻击性，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先静观其变吧。”
　　“至于那个女孩，留下也好，以后兴许有用。但要小心为好，你心思单纯，别被他人利用了。”

　　谢观明在一旁憋着笑。
　　内心戏十足：伯父啊，您是对您儿子有什么误解吗？
　　若说别人心思单纯他也信了，可偏偏这说的是楚岷。
　　楚岷？
　　心思单纯？
　　谁信啊！
　　谢观明觉得，他就是个千年老狐狸。

　　楚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楚岷看向自己的父亲，一脸“单纯”的应答：
　　“父亲教诲的是，孩儿记住了。”
　　然而内心却是：亲爱的父亲大人，您这滤镜怕是比沧空的结界还厚。您看看我，您再看看我，看我有几分单纯呢。

　　待二人离去后，楚瑾一人在空旷的大殿里坐了很久。他手肘撑在膝上，手指抵着额头，阴影盖住了他的面容。

　　灵神大人……真的是您吗？
　　他闭上双眼，百年前的场景如在眼前。
　　纷飞的血雨……
　　交错的刀剑……
　　弑神的罪名压得他喘不过气。

　　所以人都认为是我杀了您。
　　您……也会这样认为吗？

　　一声沉重的叹息响起，过了很久，他才从位置上起身离开。

　　楚岷离开后没多久，床榻上的清黎就缓缓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揉了揉额角，随机微微一怔。
　　奇怪，这次醒来，竟没有前几次的头疼感，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暖融融的感觉。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环顾四周，暖炉熏得屋内暖融融的，一张桌案，两张椅子。

　　好陌生的场景，清黎确定自己之前没来过这里。
　　这是哪里？
　　怎么会在这里呢？
　　清黎在脑袋里回想，记忆却像断了篇。她只记得楚岷打破屏障，然后是混乱的打斗场景，再往后就是一片模糊记忆了，脑袋里会闪过一些片段，却总是连不起来。

　　她起身，想推开门往外去，却在开门的瞬间，和门外的楚岷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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