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

　　开学的第一个周六上午，在紧锣密鼓的复习中过去了，宋南星想到下周即将到来的摸底考试就有些怏怏不乐，低落心情终于在中午看到一桌家常饭菜时得到拯救，与这相比，学校食堂吃的可谓是生命体征维持餐。

　　三人围坐在餐桌周围，宋父看着面前的两个精神不佳，眼下泛着淡淡乌青的高三生，心疼道：
　　“看你们俩开学没几天，怎么都有点瘦了？学校是不是没什么好吃的？”
　　“爸，我这才去了一天吃了两顿食堂，就要吃腻了，以后可怎么办啦……”没等陈渝答话，宋南星抢先说道，装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你哪年开学不是这样的？多吃多吃就习惯了。”男人笑着道：
　　“小渝怎么样？学校还习惯么？”
　　“嗯，都挺好的。”少年停下筷子，认真回答。

　　宋南星心里泛起疑惑，那些学校里的传言陈渝不可能一无所知，他还真是……不愿给人添麻烦呢。只听少年接着说道：
　　“不过还是家里的饭菜最可口了。”轻柔的声音配上一个纯挚的微笑。

　　男人听了这话显然心情大好，眼角的鱼尾纹在笑意下隐约浮现，他语气欣慰：
　　“以后周末回家，我多做些菜给你俩好好补补，来，再吃点，还有这么多呢。”边说边用餐盘里的汤匙给二人碗里又盛了些。
　　“对了，下午公司有点事情，你们两个自己安排好时间，晚饭咱们还在家里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宋父盛菜到一半时补充到。

　　这一顿中饭吃得心满意足，不过现在宋南星还不能休息，防盗门刚发出“砰”的撞击声，她就飞快跑到陈渝房间外面，煞有介事敲了几下门：
　　“喂喂，可以准备行动了，我待会儿在小区门口等你。”

　　两人前后脚出现在家属区大门附近的公交站台，此时是午后最热的时间，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正耐心等待一辆班次特别少的公交车，一辆开往旧北区方向的车。

　　就在宋南星以为这个线路已经停用，想要放弃的时候，一辆老旧的绿色汽车终于慢悠悠地驶来。

　　车上乘客寥寥，宋南星随意找了个空位先坐下，陈渝跟着上车，犹豫一瞬，便在少女身后那个空位坐定，车辆很快稳稳起步，车窗两旁的景物不断向后退去。

　　陈渝俯身趴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伸手递出一个粉紫包装的盒子，几乎是附在宋南星耳边轻声说道：
　　“薄荷糖？”

　　午后的少女昏昏欲睡，一只修长而结实的手臂出现在自己身侧，伴随着询问的语气，宋南星微微偏过头，与陈渝的距离极近，但她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少年手中的盒子吸引了：
　　宋南星现在确实需要一点薄荷糖来清醒清醒，因为她实在是，太困了……

　　口腔里的糖果混杂着苦涩薄荷与微弱的花果香，宋南星恢复了些精神，她后知后觉与少年拉开了一点距离，好奇问道：
　　“这个是在哪里买的呀？”

　　陈渝的手臂收回一些，但仍然搭在椅背上，声音浸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小区旁边的店里。”

　　“哦哦，下次我也去看看，以前还没注意有这个味道呢。”宋南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语气雀跃，垂眸却发现少年此时面朝窗外，狭长的双眸半眯着，似是放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宋南星悄悄掏出一个单词本，毕竟这一路开过去也得一小时，虽然上午早起完成了大半复习计划，但现在多看几眼，晚上就能少熬几分夜。想到这儿，少女的心神慢慢凝聚在手中的纸页上。

　　窗外两侧的景致一路上由城镇建筑逐渐变为田野风光，路程中间偶有乘客到站上下，而少年始终趴在身前椅背上，半个手臂向前垂下，手臂形成的环绕中间，是一个时而低头读书，时而望向窗外，口中念念有词的灵动少女。

　　从第三人的视角看去，似乎是少年正将什么牢牢护住。

　　天空中的太阳向西边又沉了几分，这辆老旧的绿色公交车总算行驶到了这条路线的终点。宋南星正想叫身后的少年下车，却发现陈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时公交车师傅正打开驾驶室的车门，顶着阳光往休息站走去。

　　两人随即也跟着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荒凉破败的运输站点，休息室只有小小的两三个椅子，一个巨大的老式落地电风扇往房间里送出源源不断的热风。

　　这里距离真正的旧北区核心还有一些路程，宋南星从背包里翻出两顶帽子，将其中那顶尺寸更大的递给陈渝，一边用剩下的那顶帽子在脸旁扇着风一边道：
　　“陈渝，把这个戴上吧，我们还得走一段路。”

　　从运输站点出发，两人一路上戴着帽子遮得严严实实，马路两边立着几排自建房，零星三两店铺开着，多数是小卖部和汽修店，偶尔看到一只拴着绳子的黄狗，垂头丧气地趴在店门口。
　　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稻田，田埂纵横交错，向远处蔓延。

　　路线行至过半，两旁渐渐连民房农田都不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碎砖烂瓦和半人高长势凶猛高的野草。

　　“看那里！”宋南星用手指向前方，语气兴奋。
　　视野中，一个巨大的雕塑矗立在烈日下，石砖表面日晒雨淋，已斑驳不堪。

　　陈渝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炫目日光下，那个庞然大物从地平线陡然出现，他努力将视线集中在那处，似乎感到一丝熟悉。

　　两人加快步伐走近这尊旧北区曾经的地标，这是一匹奔马的造型，四肢矫健，马首高昂，长长的马尾和鬃毛扬起，哪怕已经风雨侵蚀，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栩栩如生。

　　宋南星怀念地抚摸着高大的雕塑底座，放轻了声音：
　　“还记得吗，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在这里拍过集体照呢，那天的太阳也跟今天一样，后来照片里的大家都眯着眼……陈渝你也是哦，我当时就站在你前面呢。”

　　身侧的人没有回应，宋南星转过头，只见少年微微皱眉，表情不适。

　　“怎么了？来我们去那边阴凉地方休息一下。”宋南星语气关切，生怕陈渝在这里中暑。

　　荒地一侧有一处游廊遗迹，两人靠坐在廊下，陈渝抿了几口水，神情仍然没有一丝放松。

　　方才宋南星说的事，为什么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是因为太过久远么？但与她同班的小学时光，自己根本毫无记忆，甚至可以说，那些过去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别人的故事。

　　哪怕现在将那张真实泛黄的照片摆在他跟前，哪怕照片里的男孩子与自己的相貌如何相似，自己的脑海却仍然是一片空白。

　　“这个游廊竟然还在诶，”宋南星环顾四周，惊奇道：
　　“以前这里是个茶楼，生意可好了，那时候我们爸妈都喜欢来这里喝茶打牌，周末的时候特别热闹，我俩总在廊间玩捉迷藏，还因为太危险老被大人批评……”

　　宋南星陷入回忆，停顿了一会儿，接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不过，后来咱们上初中之后课业变重，人好像也长大了，就没怎么来过啦。”

　　这座建造在缓坡之上的仿古长廊，曲曲折折由上至下延伸而去，转折处均设一座小亭，想来以前桌椅器物便安置在这里。

　　陈渝感到自己仿佛身处迷宫，而这条曲折的长廊就像是通往最终答案的通道，他深陷其中，却又在寻觅真相的途中不断迷失。

　　此刻，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但如果他不是“陈渝”，他又是谁？那个梦里水中的小少年跟他，是什么关系……

　　宋南星见身边那人一言不发，神情黯淡，猜想他可能一时未记起，便继续说道：
　　“没事的，我们待会儿去学校那里走走，我也很久很久没来了，上次……”
　　没等少女说完，陈渝打断她，声线带着冷意：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想起过去？”

　　宋南星怔愣在原地，只听他接着用一种压抑的语气说道：
　　“假如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人，你还会这么做么？”

　　陈渝牢牢盯住身侧少女茫然的眸子，见她并未立刻回答，便紧接着重复：
　　“你还会这么做么，宋南星……嗯？你不会，对不对？你是不是不会……”一句话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得难以辨认。
　　少年皱了皱眉，突然垂下头，不再看她。

　　过了半晌，陈渝握住矿泉水瓶的手指紧了紧，他狭长的眼睛似有点点反光，只听少年低声呢喃：

　　“抱歉，我……”

　　宋南星认真注视着身边面容痛苦的少年，心头莫名一阵酸涩，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指微微用力。

　　日头西移，光线逐渐柔和，立在廊侧的高大乔木洒下树荫，在两人面上留下一片明暗斑驳。
　　陈渝身体一颤，视线立即聚集在两人相触的地方，而少女却表情恬静，目视远方。

　　良久，宋南星清亮的声音在沉默的两人之间响起，柔软却坚定：

　　“陈渝，我们继续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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