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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七)
梦见林孟安在苏辛的意料之中。
近来一有空闲,就会思考怎么开启话头。再加上今天见到了林孟安本人,预料中的铺垫寒暄已经顺利进行了。
苏辛先前的打算就是先说大学期间的事,那是她近些年比较轻松的回忆。
之后想要对方讲出烦恼的话,自己是需要设一个钩子的。最便捷的法子就是把失恋当话题。
不过她着实没什么倾诉经验。哪怕是把这次做梦当成预演,讲述都是平铺直叙的。也许是因为她的心情已经在前段时间整理得差不多了。
梦中的林孟安真实且虚假。真在过分相似,和晚上在Nocturne时的小林几乎一模一样。
假在对她的话的反应,像是一个生病了的小孩子,并没有理解大人在说什么。
苏辛看着这人的状态,越来越感觉不对。
她一只手按住林孟安的手腕,半起身将另一只手伸过去,试探对方的额头温度。
林孟安没有发烧,却仍旧表情懵懂,只是止住了方才那些万能回复语气词。
没有挣脱,但向后瑟缩了一下。
苏辛心底开始敲鼓。林孟安不是这样的,起码在自己的印象中,她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林孟安方才颇有些困难地应对苏辛。大概是白天的项目消耗有些大,现在这个梦境里的感官是模糊的。
她要依靠苏辛的表情与语气去推测对方在说些什么,因为大脑罢工,没办法理解句意。
当苏辛突然凑过来的时候,她躲闪不及。可是她不愿意再冒险,强制入梦不仅对自己来说有迷失的可能,而且还不尊重对方的隐私。
在躲闪动作做出来后,林孟安才想到,现在是在梦里,自己多虑了。
她刚放下心,就失去了意识。
慌乱中,林孟安努力找回自己的神志。她看到苏辛通过了那道大门,在归档处选中了一本记录册,往外抽出。
总算蓄足了力,她尽量不伤害到对方,把这人请出去。
清醒之后,心底全是被发现的寒意。
苏辛在见到那栋建筑时,便感到这不像是自己的梦。现在再回忆几遍,只觉得确实熟悉。
吃了几片薯片,她把吸管插上,喝着柠檬茶想,这个梦的结尾和上次好像啊。
都是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强行扔出来的。
十二月中旬,苏辛拜访了段楚寒的工作室,与段老板的合伙人碰了面。试唱几句后,两边签了合同,就这么敲定十二月底去录音。
上旬的拼盘小演出已经完成了;Nocturne的每周驻唱年前还有两次,阳历年和农历年之间加场时间待定;直播仍然是之前的频率。
苏辛把过年前的工作计划又过了一遍,圈出了几个预计空闲的日期,准备约老队友聚餐。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是有的队员之间需要避开。这聚餐得分成两拨来,还是得早点约。
农历年之前她要去一趟隔壁市,但林孟安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两人用手机偶尔来回发几句。苏辛不知道是不是久别重逢都是这么个拧巴到难受的状态,她觉得林孟安有事瞒她。
是那种好像很希望她能猜到,但又不想亲口跟她说明白的事情。
这种状态与自己当年不想成为对方的负累的时候,如出一辙。
她基本确定梦境是在预警。
苏辛反复想过两次梦见林孟安时,梦境结束瞬间的相似点。转型期自己面对一些问题试图逃避,梦中就成了想把对方留住。
那么第二次很可能不是自己的梦,而是对方现在正有无法独自迈过的坎儿,却又排斥把问题交给别人分担。
所以她才会被林孟安从梦里扔出来。
至于为什么会两人共用梦境,她搞不懂也就暂时先不去想。这世上无法解答的为什么可太多了,现下能够解决的问题才是她需要面对的。
二十三、二十四号,苏辛分成两批和老队友们在Nocturne聚餐。
聊起近况,有人一直独身,有人分分合合,有人结了又离单亲带女儿。还有人私下里其实早就没什么事了,但早年间炒过且拆过CP,对外还是在尽量避免同框。
平安夜,明明没有喝酒的人,仿佛因为一杯热苹果姜茶微醺了。
见过旧时人,又在工作室直播结束,已经是后半夜。苏辛趁着唱完歌的兴奋劲儿将给林孟安的邀约发出去。
她知道林孟安对情绪浓度高的要求会更难以拒绝,对话框里躺着一句话:
“我不想一个人过年,你可以陪我出去散散心吗?”
那头的林孟安刚从舞社练功房出来,跟同事交代好一段衔接处理思路,听见手机响声掏出来看了看,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拿着手机坐到一旁休息用的椅子上,打了删删了打。
距离二次入梦半个多月了,林孟安心想。苏辛没有钝到这种程度,那么只能是对察觉到的异常避而不谈。
许多次,林孟安试图戳破这种掩盖下异常的平稳假象,却又退缩。她知道自己不该委屈,可她就是觉得很委屈。
最后,她还是回复:“好呀,对一对什么时候我们都有空吧。”
同游定在了一月份,是去往北方一个小城的四天三晚。
苏辛并不担心跟林孟安出去玩会不会吵架,虽然她们从未一起出过远门。这个人对外的脾气从以前到现在都很好,甚至有时候过于软了。
其实只是寻常相伴,林孟安却似乎比在霖城时开心很多。
第一天从高铁站出发,到当地天色已经不早了。匆忙入住之后,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两人在当地租车自驾,看了场沙漠里的雪,赶在入夜前行驶到下个预订旅馆。
第三天,她们在附近的古镇闲逛。恰逢当地旅游淡季,这也不是什么很有名的人文景点,一路都没碰见几个游客。
镇子里很多人出去打工未归,留下的多是老人。雪只下了一天一夜,今日融雪地滑,在外行走的人就更少了。
林孟安在这样不怎么遇到人的环境里,感到自觉醒异能起就没再体会过的轻松。
她开始好奇苏辛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的,只见苏辛在她发问后狡黠一笑:“上网啊,专门搜那种有游记但数量只有两三篇的,每篇热度也不能高,然后带着胆子就行。”
在团期间有时候压力太大,苏辛偶尔会跟经纪人报备之后,休短假找个地方歇几天。换句话说,找冷门旅游地是她被工作逼出来的技能。
风景不需要多么罕见,人一定得足够少。
她认为林孟安也会喜欢这样的旅游模式,过于敏感的人需要时不时远离人群,才能真正有机会休息。
虽说,这次她不只是为了让小林休息。
第三晚,两人住在镇子里的一家旅馆。
这旅馆一楼是客餐厨与前后院,二楼合计三间客房,三楼除了老板的房间,还有另一间客房与晾晒天台。五个房间都自带洗手间。
苏辛和林孟安都住在二楼。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张罗她们入住后,又推荐她们可以等晚上去楼顶看星星,这边远离城市,视野很好。
这次出行前,林孟安专程在清心庵常驻了一段时间。
北桓山的夜空也很美,不过她那时并不是去观景的。清心庵常年接收祈愿,能够借助入梦除魇来解决的那些,会归到寻川居士这里来。
她打算把异能储备预先消耗掉。
和苏辛同频入梦的可能性在此前过高了,见一次面就会发生一次。
而现在,只要撑过今晚,林孟安就不必担心在这次旅游中露馅了。
她已经理清了自己先前的矛盾想法。
那是在希望自己能够被理解被包容的同时,又觉得不论是否说出口,不论之后用什么方式相处,都对朋友不公平,所以会内心不安稳。
古镇的夜空确实好看,旅馆位置极好,刚巧可以远望沙漠,繁星又在其上相映。
几日之内,那些能够提及的亟待补齐的过往记忆,都在两人的话语间补全。
再多的就不适合现在说了,将来也不见得会跟任何人倾诉,苏辛心想,但她还是需要最后留一个饵。
林孟安有所防备,不是在防她这个人,而是十分刻意地避免提及一段连续的空白。
如果还是少年人,苏辛大概会由着她如此,就像当年在对方不经意说出秘密后的装傻。
但两个人都不是十八岁了。若是没有意识到林孟安可能有问题,那也就罢了。现在,她做不到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敲门后得到允许,苏辛进入林孟安的房间,坐下说:“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林孟安霎时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一边调控自己放松,一面坐回床边看着苏辛,表情真诚地回复:“你说,我在听。”
苏辛的前言格外长,绕来绕去也没有说到正题。倒是林孟安一直拎着劲儿,没有彻底放松下来过,不多时就感觉到累了。
她强撑精神继续垫话,没有自己被人遛了的自觉。苏辛的良心少见地痛了一下,紧接着狠狠心继续打太极,眼看着林孟安开始眼皮子打架。
没过多久,苏辛给迷迷糊糊躺下的小林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祝你好梦。”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像上学时一样,在林孟安房间的书桌椅处趴下小憩。
霖城音乐学院,又一年开学季。
一个学生抱着一摞谱夹,要从声乐楼去校内交响厅。她打算抄近路,横穿室外小舞台,却忘了今天是社团招新第一天,此路不是特别通。
只见这个学生在原地停下脚步,像是因为连廊外炙烈的阳光踟蹰,或是被一个挨着一个的社团摊位拖慢了步伐。
林孟安跟其中一个摊位的人点头示意。对方其实并不认得她,却又怀疑是自己没记住来摊位问过的学妹,所以犹豫着也随之点了一下头。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小林把手中抱了满怀的谱子暂且往这个摊位的桌上一放,做出手累了歇一下的样子。摊位负责人见状了然。
空出手来,林孟安顶着日光眯起眼睛,又确认一遍社团横幅上写的“欢迎28级新生”。
她不放心地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看见上面显示:2028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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