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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霍嘉野听了她的话,却是拧眉:“阿妍,你又在钻什么牛角尖?我妈为你花了多少心思,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看不见吗?就为了一件小事,要跟我们闹成这样?”
他见姜妍张口,便不耐烦地一挥手,截断她所有未出口的话:“够了。大人说话是不中听,但顶撞长辈就是不对。这事翻篇,别再提了。”
少女张开的嘴唇无声翕合。
她说……
“好累。”
无论她和霍嘉野之间剩下的是喜爱还是怨憎,她都觉得算有始有终。
可偏偏,他不在乎。
于是这段感情什么都剩不下了。
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她要怎么做,一切都变得和他再无关联,因而没有解释的可能,也没有辩白的必要。
“可是……”就在此时,清润的声音从姜妍的身边响起,“她有什么错呢?”
李茹茵的话语里带有显而易见的维护,突兀地闯进早已定夺胜负的二人之间。
“她的质疑,她的选择,她的做法,哪一个是错的?”
霍嘉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却很快被一种近乎轻蔑的笃定遮蔽:“李茹茵,她挑衅的不是你或者你母亲,而是你们李家。”
“李家又如何,有什么不可挑衅的?”少女轻盈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还是你也认同那套迂腐的规则,认为钱权至上,所以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这样吗,霍嘉野大少爷!”
霍嘉野闻言,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暴怒,却是微收下颌,睥睨着据理力争的人。
“李茹茵,我看你是真蠢。”他嗤笑,语调说不出的讥讽,“你敢和家中长辈宣扬这些钱权无用论?你身上的名牌,读的书,交的朋友,哪个不依靠你最鄙夷的钱?现在装什么圣母!”
李茹茵像是被这番话击中,整个人轻轻发起抖来:“我做不到像你一样身怀特权而心安理得,我问心有愧,这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一点,而你……”
“不要做梦了。”
霍嘉野说得干脆,甚至重新摆弄起他的手机。
“……而你……而你……”李茹茵攥紧食指,执拗地不依不饶,“而你,霍嘉野,你和他们一样,是空的,你没有真心。”
“你会后悔的。”
姜妍看着李茹茵双唇紧抿的模样,眼前忽而模模糊糊的闪出一个轮廓。
“她是谁?”稚嫩的声音如同天外来音,骤然响彻,“她也不是‘那个人’,茜茜不认识。嗯……茜茜应该认识吗?”
姜妍忽略干扰,将霍嘉野的健身包接过,从中拿出自己的衬衫,而后将霍嘉野的外套蒙在了李茹茵的身上。
“把衣服换下来吧,别感冒了。”
李茹茵直挺挺地立着,迟迟没有动作,面上泛着愤怒的潮红。
姜妍叹了声气,便瞥到打的车来了,不再理会这场豪门闹剧。
她走向车门,却被高大的少年攥住手腕——
“你要去哪?”
姜妍的双眼黑白分明,使它直直注视的人感到一丝仓皇:“你在乎吗?”
“快到门禁时间了,妈会罚你。”他还是说得理所应当。
“随便吧。”姜妍挣了挣手腕。
李茹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复杂越深:“她去看自己的妈妈也要受惩罚,真难想象,你们霍家平时到底怎么对她。”
霍嘉野怔愣,看向姜妍:“她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在乎吗?”
面对姜妍彻骨的平静,霍嘉野终于哑口无言,只不太流利地挤出一句:“难道,非要今天去?”
“我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妈妈了,你,在乎吗?”
霍嘉野再次沉默。
姜春华的大概情况他知道,对于见一面就少一面的姜妍母女来说,三个月确实很长。
“我陪你。”少年的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几乎是将她塞进车里,“妈那边我来说。”
车里的温度高上外面些许,姜妍的关节都在暖烘烘的感觉里恢复知觉。
她偏头,看见的是仍在雨中孑然独立的李茹茵,她撑着伞,如同一尊石塑,仿佛等待了很久很久。
姜妍目光闪动,还是摇下车窗。
于是那道缥缈的身影越走越进,到最后几乎小跑。
车子启动,缓缓加速着,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姜妍看到少女扔下雨伞和抱在胸前的衣物,裙摆被雨点打湿,水淋淋地飘在她的大腿上。
她迈过几个大步,终于扒住车窗。
“加个微聊吧,加个微聊好不好?”
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车窗涌进冰冷的风和李茹茵身上带有柑橘味的水汽,冲得姜妍僵直身体。
等不到少女的回应,汽车也行驶得越来越快,李茹茵几乎不再维持她身上几乎与生俱来的那种轻盈,用她所有的力气跟着这个小小的窗口。
“188……”她启唇,带着珍重的希冀,“7764……8888……拜托你……”
报完号码,她不再跟得上,却还是小跑几步,最后呆呆地停在原地。
姜妍没忍住回头,原本直立的少女跳了跳,遥遥冲她挥手,她还能看到对方湿透的头发在路灯下反射出橙黄色的光泽。
“幼稚。”霍嘉野抱胸假寐,仍旧漫不经心,“别管她。”
姜妍的记性很好,何况李茹茵的号码并不难记。
但她没有加。
无论是霍家还是李家,她都只想离得远远的,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或许这对李茹茵不公平。
愧疚一闪而过,她没有深想。
……
病房弥漫开消毒水的味道,是医院特有的气息。
“对不起,”高傲的霍嘉野破天荒地道歉,“我不知道阿姨已经……”
“和你没有关系,肺梗阻晚期很痛苦,昏迷未尝不是好事。”
霍嘉野不知道妈妈昏迷的事,姜妍本以为知道这点的自己会开心,但现在那股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只令她感受到一种空落落的绝望。
她发现,她也不在乎了。
姜妍坐在妈妈身边,轻轻牵住她的手。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她本有很多话想说。
高考的事,欠条的事,李如茵的事,和霍家翻脸的事,她决定尽快搬走的事。
太多太多,她想要倾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变得单薄。
“妈妈,”少女将脸埋在妈妈的手心中,“我长大了哦。”
霍嘉野很少看到姜妍哭,无论他怎么和她吵架,都没见她红过眼睛。
此刻却见到她的眼泪如一条涓小的溪流。
他的指尖发麻,连着眼睛深处也好像有哪里在痛。
霍嘉野隐隐感到一种失控,但奇怪,他竟然说不出来。
“霍嘉野。”少女伸出素玉般的手,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买瓶水?”
少年默了默,没有注意到她呼唤的是完整的名字,像一场惨烈战争的开枪信号。
或许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随后是很轻的关门声。
“妈妈,你和我说说话吧。”
“我有时候觉得很累。”
“但是想起你,想着以后的日子,就不觉得委屈了。”
“妈妈……”她的指尖触摸到病人的手腕,微弱的脉搏传来遥远的回应,却更感到孤单,“你想我吗?你陪我说说话吧……”
“我想你了,我很想你……对不起,阿妍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妈妈……”
……
霍嘉野拿着手机在自动贩卖机前站了很久。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姜妍喜欢喝什么。
皱眉思考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霍嘉野小朋友,对不对?”一位留着超短发的女人面带灿烂的笑容,“来看你霍叔啊,一块走吧。”
霍嘉野觉得这女人不简单。
不管他是不是来看霍飞洲的,此话一出,他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
“您好,”少年随之带上人畜无害的假面,“请问您是?”
女人闻言笑了一声,眼里流露出一种霍嘉野看不懂的情绪。
“我是飞洲的未婚妻。”
……
霍嘉野迟迟不回来,姜妍也不会永远哭下去,平复情绪后,她在各个软件上刷着招租信息。
这些年霍家零用钱给得很宽裕,她现在的存款有六位数,日常开销没问题。
敲定地段和基本配置后,姜妍预约了其中几家明晚看房。
做完这些,太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霍嘉野还是没有回来。
姜妍揉揉眼睛,走向护士站。
说明来意后,护士签字的手一顿,说:“跟我来吧。”
姜妍有种不好的直觉。
霍家的医院虽说是私立,病患量不算多,但引路还是超出了工作人员原本的职责范畴。
姜妍多年谨小慎微,发达的危机意识在此刻不停预言。
片刻后,她站在离妈妈病房不远的地方,不安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叩叩。
房门打开,预想的脸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女性面孔。
她留着极短的头发,不加修饰的发型显露出轮廓分明的头骨,将她所有的五官毫无保留地推向视线中央——面容清瘦,眉眼却十分秀气,尤其是鼻生得极好,鼻骨挺直而鼻尖微翘。
乍一看,她同惯常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但细细品来,她前卫又先锋的发型和清澈如水的气质融合得极好,以至于谁也不会认错,这是一名女性。
审美脱俗、品位卓越、性格果决,这是姜妍对她的第一印象。
“你好,你是来找霍嘉野小朋友的吧。”
一句话,举重若轻地揭示了她的地位,也印证了姜妍关于护士站的猜想。
这个女人似乎极其聪明。
“快进来。”她让开身,语气礼貌又不失热切,“我是凌云,飞洲的未婚妻。本该是我和飞洲前来拜访,不想他身体抱恙,还要你们小辈看了笑话,见谅。”
“您好,我是姜妍。”
这番对答将姜妍二人架在探望的高台上,可她们两手空空,极没有礼数。
不料下一刻,凌云解围:“正好,弟妹托陈院长送来了水果和鲜花,我们还来不及道谢呢,请两位小友转告她,我们不日登门。”
姜妍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面前极年轻的女人称呼霍之心为“弟妹”。
她被震撼了。
不仅是因为女人看似轻巧的姿态,还因为她三两句话将在场所有人的处境解释到无需纠结的地步。
陈院长到底有没有送过礼,现在未可知,但简单的寒暄到这里足以结束,下面将开启真正的交谈。
姜妍有预感,这个名为凌云的女人是带着目的见自己的。
为什么?
霍嘉野坐在小沙发上,没有看到姜妍眼中的暗流涌动。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叔伯、婶娘,”他对差不了几岁的两位尊敬道,“其实我和阿妍是偷跑出来的,我妈不知道。”
语气诚恳,神情羞赧,此时的霍嘉野如同真正清爽纯真的18岁少年,天衣无缝。
“阿妍的母亲也在医院里治疗,我想着陪她探望母亲……也顺便探望您。”
“所以不想弟妹知道?”凌云微眯双眼,狭长的眸夹住一点兴味。
少男少女沉默,鹌鹑般的反应已是最好的回答。
“放心吧,婶娘会帮你们保密的。”凌云哂笑,转向病床上半坐着的人,“飞洲,你说是不是?别吓着孩子。”
姜妍不敢抬头,只垂着眼,害怕见到那张风光霁月般的脸。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仿佛变得粘稠,压迫着她的呼吸。
只要一闭上眼,昨夜梦中仿佛被冰冷深海包裹的窒息感,就与眼前男人身上散发的疏离气息,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麻,混杂着羞耻的热意猛地窜上脸颊——
她怎么能做那样一个梦呢?
而比羞耻更让她心惊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那道黑影和霍飞洲,有如出一辙的气质,她害怕分不清梦和现实。
良久,男人轻声回应道:“嗯。”
姜妍听罢,觉得他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声音似乎不再那么冷漠。
她的脑海中浮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同样强大,而能彼此理解。
很相配。
说不上什么感觉,姜妍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模糊的厌恶。
“难为你们两个孩子有心,飞洲身体不好的事,想必你们多有听说,”凌云轻轻拍了姜妍的肩,“其实没什么,就是老毛病,睡眠浅。”
少女顿时颦蹙起眉头,一瞬间脑中仿佛划过什么。
凌云看向霍嘉野,语气极其自然,仿佛缅怀:“好像是你们霍家的特色,弟妹也说过你小时候闹觉,怎么都睡不好,还记得吗?”
说谎。
姜妍终于将那股名为奇怪的直觉抓到心底。
霍母不可能主动将这件事告诉旁人,这是她多年观察的结论。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早已发现,霍之心对霍嘉野的睡眠有着近乎偏执的关注。
八年以来,霍嘉野很少失眠,体检却安排得紧锣密鼓。
她不允许保姆嚼舌根,连管家都不能对此过问。
如此紧张的霍之心,不会在任何场合说出“闹觉”这样轻松的话。
而面对凌云的试探,他们既无法向霍之心求证,也不能抓到她撒谎的把柄。
因为早已说好,这是一场密会,谁也不能告白。
姜妍指尖发麻,对凌云缜密到恐怖的心思感到胆寒。
“记得的,婶娘,但那会年纪很小。”霍嘉野无奈的声音如同休止符,插入少女纷飞的念头中,“十岁吧,十岁以后就没有了。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
八年以前,霍嘉野十岁。
是那年,姜妍来到他的身边。
一瞬间,所有信息连成引线,触发直觉的爆炸。
姜妍望向病床上的人。
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目光很轻,却细细密密地攥取她每一种反应。
深邃的眼眸之中,没有一点光亮。
他的脸上什么也情绪也没有。
像是历经生死寂寥后,作为人类的情感已彻底冰冷。
姜妍从中读出一种令她颤抖的疯狂,和那道黑影吞噬她时展露的一样……
令她想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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