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

　　并没有出现温时臻吓了一跳发出声音大叫这等寻常情景。
　　她嗅觉很灵敏，早在肩膀被轻拍的时候就隐约嗅到了柑橘的气息。

　　因为身处巷口，又是傍晚，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的饭香味儿，柑橘的清香味混在其中，闻起来并不明显。

　　但温时臻是个反应稍慢一拍的人，在转过身迎面看到一张瞪大眼睛的鬼脸杵着时，她是受到了惊吓的。
　　她后知后觉地在心底慢慢释放这股突如其来的惊吓时，也已经看清扮鬼脸这人是黎宥了。

　　没有丝毫的威胁，
　　就更不可能叫出声了。

　　所以在黎宥看来，温时臻转身后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还是淡淡的。

　　明明早上刚看见他时，她非常诧异，杏眼瞪大，嘴巴还微微张开。
　　后来一天却总是像现在这样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他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黎宥放下扯拽着眼睛和嘴巴的手，微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温时臻轻抬下巴，看着眼前安静的男生，修长的身影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有些蜷缩起来，漂亮的手指胡乱地抓了抓头发，睫毛快速地扇动着，在卧蚕处落下一片阴影，花瓣形状的唇抿起。

　　怎么看都是吓唬人未遂，一副吃瘪的表情啊。

　　拐角树旁的路灯亮了，正落在黎宥身上。
　　借着灯光，温时臻看清了黎宥眼皮、颊边的皮肤都泛着微微的红。

　　他肤色白，刚才把脸拉扯得太用力，以至于印子半天都消不下去。

　　对自己下手可真狠呐。
　　好好一张帅脸，跟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刚才真是死命往丑了扯。

　　眼角拉扯成狭长的不规则状，
　　脸侧的肉被向外拉，面目狰狞。

　　结果就是红彤彤的脸蛋活像挨了一顿揍。
　　好傻啊。

　　温时臻看着眼皮微红的黎宥，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黎宥听到女孩的笑声，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夜色下，他看到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也上扬起来。

　　温时臻笑完觉得一整天的别扭情绪消解了大半，看着黎宥的眼睛，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黎宥弯下腰，把脸慢慢地凑近，眨眨眼：“你猜猜？”

　　温时臻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走了，等等我啦！”

　　黎宥迈开长腿，两步就追上温时臻，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

　　“你别走，我告诉你。”
　　“你现在要回家是吧，我也一样啊。”黎宥松开手，指了指温时臻家的方向。

　　温时臻：？
　　这是她家的方向啊。
　　黎宥回什么？
　　难道他要跟着她回家？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手指着的方向不止她家一栋房子，
　　还有隔壁那栋总是空着的房子。

　　难道昨晚在房间里看到的亮光是…
　　不是吧！？
　　他他他要搬进隔壁的空房子里！！！

　　温时臻猛地看向黎宥，后者一脸兴奋：“没错！那就是我家！”

　　“昨晚我就住进去了，打扫了好久好久。”

　　“我爸妈也跟我一起回来了，惊喜吗？咱们现在住得好近啊，可以一起上学了…”
　　黎宥越说越开心，眼睛发亮。

　　温时臻沉默地盯着他那双锃亮的狗眼。

　　以前黎宥家离她家还有点距离，严格来说算不上隔壁，只是住在一条道上的街坊邻居，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十分融洽，温时臻从小和黎宥一起玩，幼儿园、小学一直同班，天天见才总觉得就是隔壁。

　　但现在，黎宥真的住在她家隔壁了。

　　是那种站在她家门口喊一声，黎宥在家里也能听到大概动静的真正意义上的隔壁。

　　温时臻觉得有点苦恼。
　　如果黎宥以后不会再搬走，一直像此时这样，鱼吐泡泡般咕嘟嘟地对她疯狂迸出话，那么迟早有一天她还没看到连载漫画的最终章，就会被这条吵闹的鱼烦死。

　　她脚步稍缓，低头看了眼脖颈处的小鱼项链。

　　黎宥抓住间隙闪到她面前，语气欢快：“链条修好了啊，你已经戴上了，真漂亮！”

　　温时臻望着黎宥炙热的目光，大声说：“就是因为它好看我才戴的。”
　　才不是因为别的。

　　黎宥没说话，依然笑着。

　　温时臻觉得眼前这幕景象似曾相识。
　　以前黎宥也是这样，总是站在她身边，总是笑着对她讲好多好多的话，语气总是欢快地像小孩子乱摁键盘上的波浪号和感叹号。

　　“回家了…好累。”她对黎宥说。

　　“回家回家！”黎宥跟在她身后应和着，修长的身形被路边的暖黄色灯光拉扯成一团庞大的黑影，投在地上，完全覆盖住她小小的影子。

　　经过黎宥家门口，温时臻放缓了步伐。
　　黎宥拉住她：“不进去坐坐吗？我爸妈都很想见你。”

　　“今天先不了，我妈已经做好饭了。”温时臻干脆利落地拒绝。

　　“啊，那好吧。”黎宥很可惜，但终究没再说什么，伸手推开了大门。

　　半开的门后停靠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那辆摩托车是你的吗？”温时臻看到车的瞬间话就从嘴边脱口而出。

　　黎宥得意地拍拍胸脯：“当然啦！帅吧！这可是我的爱车，要不要进来仔细参观一下？”

　　温时臻无视了黎宥的邀请，目光下移到他的腰间。

　　她细细打量，边看边点头。
　　腰挺细的，看来之前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骑摩托车那人就是黎宥。

　　他确实身材蛮好的，个高腿长，带有少年人特有的清凌气质。
　　头小脸小，肩宽腰细，整体看起来非常吸引人。虽瘦但并非瘦得孱弱，从他挽起袖子用力时露出微鼓的小臂肌肉来看，应该是有锻炼过，属于白皙的薄肌身材。

　　果然是漫画身材啊。
　　温时臻再次在心里赞同。

　　他离开几年是去进修完美身材秘籍了吧？
　　长这么高，变这么帅。
　　明明直到离开前，五年级的他挺胸站起来，是比她还要略低一点的小萝卜头。

　　温时臻看看黎宥，又看看自己的胳膊腿儿。

　　“看什么呢？”黎宥摸摸头，不明所以。

　　“没什么，我回家了，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温时臻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刚一进屋，站在玄关处就看到饭桌上摆了一只碗。
　　温时臻换了拖鞋走过去，果然，碗里装着核桃仁。

　　客厅静悄悄的，温韬和李茹还没回来。
　　她径直上楼回了房间，放下书包掏出数学作业开始写，最后一题是等比数列，她算来算去就是算不明白，看着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勾勾画画，温时臻叹了口气。

　　她放下笔，望向窗外，黎宥家的灯很亮。

　　温时臻拉过书包翻找出那盒榛果巧克力，盯了片刻才拆开，盒中有七八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
　　她拿起一个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好甜。
　　温时臻嚼了嚼。

　　早上那时她也不算骗黎宥，虽然当时还没吃，但她也没说错，巧克力确实很好吃。

　　“叮咚——”手机响了。
　　温时臻咂咂嘴，解锁手机，是李茹发来的短信：
　　「今天有事会晚点回来，你自己煮点东西吃，柜子上面有挂面，冰箱里有洗好的青菜，吃完把碗洗干净，洗碗池溅出来的水也擦干净，写完作业早点睡。」

　　温时臻拿着手机半天没动，手机屏灭了，透过反光的屏幕她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

　　舌头轻舔过牙齿，巧克力的甜味溢满整个口腔。

　　温时臻放下手机，起身下楼走到餐桌边，端起碗吃了几口核桃，吃着吃着咽不下去了。
　　她打开柜子略过手边的挂面，拽出一个食品密封袋打开，把核桃仁丢进去。

　　随即转身回到房间，把装着核桃仁的袋子和她没做完的数学作业一起扔进书包。

　　她长呼一口气，觉得世界清净了。

　　温时臻看了一会儿漫画后，就关灯睡觉了。
　　隔壁房子的灯光和昨晚一样斜斜地照进来，
　　温时臻盯着投在地板上的光再次入眠，她睡得很安稳，但做了个梦。
　　梦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脑袋上别着小兔发箍，黏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

　　-

　　温时臻这一觉睡得很好，早上起来就觉得脚已经恢复原状了，昨天还只能慢慢走，今天就已经可以健步如飞了。

　　她有些得意，虽然她是个脆皮，血条短身体脆经不住消耗，残血状态常态化，但只要能锁住一点点血，她就能恢复过来。
　　也就是说，她从起床开始总会因为各种小事心态崩塌无数次，但总能慢慢地把崩成两半的心态粘回来，在粘的同时还能锻造心态的坚硬度。

　　这叫什么？
　　残血的脆皮之神！

　　温时臻背着书包跃下楼梯。
　　温韬和李茹最近工作忙，这个点儿已经出门了。桌上放着一碗荷包蛋，她看清的瞬间雀跃的表情慢慢褪去。

　　又是荷包蛋啊…
　　已经连着半个月天天都在吃荷包蛋了…

　　她不讨厌鸡蛋，
　　但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讨厌荷包蛋的，
　　哪怕一周七天，有三天换水煮蛋都行。

　　从小到大只要李茹认为一种食物富含营养，
　　那么她就会一直不停地让这种食物出现在饭桌上，让温时臻吃下去，直到李茹自己也吃得受不了这种食物才会停下。

　　温时臻觉得她起床为止的良好的心态要崩塌了。
　　果然，什么脆皮之神啊，
　　她只是一个成绩马马虎虎全身上下平平无奇的脆皮npc少女而已。

　　满怀心事的温时臻刚过巷口的拐角弯，一只手伸在她面前。

　　干净漂亮的手指上松松地挂着东西。

　　她抬起头，在微暗的天色下遇到一双清澈的眼睛。

　　是黎宥。

　　“给你的。”黎宥晃了晃手指。

　　下一秒，还散发着热气的塑料袋被塞进温时臻手中。

　　她打开塑料袋，是一个裹着生菜的鸡蛋煎饼。

　　“我妈早上起来做的，非要我也给你带一个。”

　　“我就知道你会卡点才出门！你以前就这样，绝不早到学校。”

　　“别傻站着了，趁热吃，还热乎着呢。”

　　“我要亲眼监督你吃完，我得回家给我妈汇报这次送饼工作呢。”

　　十月底的早晨天色微明，风中已裹挟着些许寒意，温时臻拉紧校服外套，在一片绚烂的朝霞下就着身旁少年喋喋不休的活泼声音，张嘴咬下一口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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