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里的罪案

　　法医实验室的灯光惨白，像一层霜，凝结在不锈钢解剖台上。老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正用镊子夹着一片极薄的塑料膜，膜上是那张被称作“筹码”的B超照。照片上的胎儿蜷缩在羊水里，小小的手掌张开，像在抓握什么，又像在无声地求救。

　　“清源，”老周头也不抬，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沉闷，“指纹提出来了。不是沈婉婷的，也不是常见的几种污染源。数据库比对，匹配到一个曾用名——林小舟。”

　　“林小舟？”沈清源凑近，看到显微镜显示屏上，一枚模糊的指纹被放大，纹路清晰地显示出一个独特的“斗”形纹。

　　“对，”老周调出一份尘封的档案，“十年前，一个福利院的纵火案。当时还是少年的林小舟，因为‘意外’引发火灾，导致一名护工死亡。后来案件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林小舟也被转送到外地。这个‘林小舟’，就是陆星河。”

　　沈清源的心猛地一沉。福利院，纵火，死亡……这些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陆星河扭曲人格的某个暗格。他不是在逃离，他是在重复。用同样的手段，制造同样的悲剧。

　　“还有，”老周的表情更加凝重，“胎儿的DNA比对结果也出来了。虽然组织样本不完整，但比对陆星河的遗留物，亲子概率……99.9%。”

　　“什么？”沈清源几乎失声。那个被陆星河称为“意外”、被他用来敲诈勒索的“筹码”，竟然是他自己的骨肉？

　　“生物学上，他是孩子的父亲。”老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可他在审讯室里，依旧坚称‘她骗我说孩子是别人的’。清源，这个人在否定的，不仅仅是这个孩子。他在否定他自己。”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陆星河被带了进来。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但那双眼睛，依旧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沈清源将那份DNA报告拍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看看吧，陆星河。你一直以为的‘筹码’，其实是你的亲生儿子。”

　　陆星河的目光扫过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假的，”他轻声说，“她骗我的，她总是骗我。她说孩子是别人的，说她要和那个男人远走高飞……她想抛弃我！”

　　“她没有！”沈清源的声音陡然提高，她将那张B超照也拍在桌上，照片上胎儿小小的手掌几乎要触碰到那份冰冷的报告，“她爱你！她以为你是她的救赎，她甚至在遗嘱里，把遗产留给了你！她至死都以为，你们会有一个家！”

　　“家？”陆星河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怨恨和痛苦的疯狂，“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给她一个家？我只是一个漂流瓶，被丢在海里，永远靠不了岸！”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颤抖：“她非要结婚，非要一个名分，可我给不了！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我只会……只会让她和我一样，被抛弃，被遗忘！”

　　沈清源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杀她，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她发现了你的骗局？”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死寂。陆星河的肩膀微微颤抖，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我杀的不是她……我杀的是那个想靠岸的自己。”

　　他抬起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你看，警官，当一个漂流瓶，多好。不用害怕被抛弃，因为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自由，不就是一无所有吗？”

　　沈清源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她终于明白，陆星河的悲剧，从他被抛弃在福利院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他将自己封闭在“漂流瓶”里，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抵御自己被伤害的恐惧。沈婉婷的爱，对她来说是救赎，对他来说，却是最致命的枷锁。他杀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不敢爱。他害怕爱带来的责任，害怕爱带来的“被抛弃”的可能，更害怕那个在爱里，想要“靠岸”的、懦弱的自己。

　　“你错了，陆星河。”沈清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由不是一无所有，自由是即使遍体鳞伤，也有勇气去拥抱和被拥抱。你不是漂流瓶，你只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夫。”

　　她转身走出审讯室，老周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报告。

　　“清源，”老周的声音很轻，“我查了十年前的纵火案卷宗。那个死去的护工，并不是意外死亡。她是发现了林小舟——也就是陆星河，偷窃院里的贵重物品，准备报警，才被他……”

　　沈清源的脚步顿住了。原来，悲剧真的会重演。十年前，他为了掩盖偷窃，杀了一个想“管束”他的人。十年后，他为了掩盖自己的骗局，又杀了一个想“拥有”他的人。

　　“当生育成为情感绑架的工具，亲密关系便沦为犯罪现场。”老周叹了口气，“他害怕的，不是孩子，不是责任，是那种被‘拥有’、被‘束缚’的感觉。他把沈婉婷的爱，当成了和当年护工一样的‘威胁’。”

　　沈清源望着审讯室里，那个依旧维持着诡异微笑的男人。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场悲剧，又将这场悲剧，强加给了沈婉婷和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她转身走向证据室，拿出那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沈婉婷的孕戒。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内侧的“W&T”字母清晰可见。

　　“婉婷，”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你追求的自由，不是一无所有。你的爱，也不是枷锁。错的，是那个将爱视为枷锁的人。”

　　她握紧戒指，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我不会让你白死。我会让这个‘漂流瓶’，沉入他该去的海底。”

　　因为，有些岸，不是为了束缚，而是为了停靠。

　　而有些罪恶，必须被钉在阳光下，才能让那些在黑暗中漂流的灵魂，看到一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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