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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岩丘每间隔一千米会分布一座,上边陷下坑坑洼洼的巢穴,每个巢穴里都滋生着各式各样的虫子。
萧珩从腰间拔下一把锥状工具,从穴口戳进去,几片半透明的鳞翅突然从缝隙中惊起,拇指大小的飞蛾从巢穴喷涌而出,翅膀上的纳米结构将空气折射成彩虹光斑。
萧蝉看着萧珩捕虫的过程,觉得很有趣。
“那圆锥是干什么用的?”萧蝉问。
“这是打碎巢穴的结构,让里面的碎土坍塌,就会逼巢穴里的虫子飞出来。”萧珩解释,扭头看了一眼萧蝉,眼睛一亮,“我们刚才从山洞跑出来也是一样,那石英就像我手上的锥子。”
萧蝉“哦”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好像变聪明了。”萧珩扬扬得意。
萧蝉看着弟弟脸上颤抖的肉肉,点了点头。
弟弟的燃料就是哥哥甜蜜的话语,越鼓励,弟弟会越有干劲。
萧蝉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屡试不爽。
飞蛾像岩浆一样从地底喷涌而出,萧蝉看着那些细密的麻点在空中卷成黑色的旋风,扑飞着翅膀上毛茸茸的粉尘,像锯末一样纷纷扬扬地洒下,萧蝉有点密集恐惧症,用手捂住口鼻,以防吸入飞蛾翅膀上的粉尘。
萧蝉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叠起来的网罩,喷涌而出的飞蛾很快被网罩捕捉,只有少量穿透网面,从变形的孔洞中飞出去
萧蝉伸手,抓住一只从网洞中逃逸的飞蛾,“复眼呈多面体结构,鳞片间有储水槽道。”
萧珩听得发懵,“什么?”
萧蝉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讲过岩原的起源,说给萧珩听:“五十万年前,岩石基部匍匐着星斑状的地衣群,这些蓝灰色生物在晨露中舒展成手掌大的叶状体,在正午会收缩成硬壳,到了夜晚,它们的脉络里会流淌类胡萝卜素的橙红色。”
萧珩把网罩收起来,看着里面捕获的成百上千只飞蛾,舔了舔嘴角。
"地衣共生体分泌的草酸能溶解长石,那些蜂窝状的凹槽会栖生飞蛾……"
萧蝉的声音刚落,嘴里就被塞了一只酸溜溜的飞蛾,虽然只够塞牙缝,但味道比普通的虫子酸上几倍。
萧蝉并不想配合,但念在弟弟现在已经是他的腿,是他离不开的拐杖一样的存在,萧蝉忍着味觉的不适,用牙齿咀嚼了几下,逼着自己吞了下去。
“怎么样?酸酸甜甜的,对不对?”萧珩嘴里塞了一把,小胖手捂着嘴角,怕嚼的时候有任何虫子的残渣滑出嘴角,一丁点都不行,都是极大的浪费,都是对美食的亵渎。
“有点酸……”萧蝉挑起一边眉毛,伸出舌头,释放着空腔里的空气,“还有点臭……”
萧珩点了点头,“是的,我保留了一部分原味,没有去掉它的腹腔和排泄物。”
萧蝉眼神泛白,立马弯腰,作呕吐状,“呕——”
萧珩又随即从空中抓了几只飞蛾,捋掉外层的翅膀和部分茸毛,直接塞进嘴里,一脸的享受。
萧蝉:“呕——”
萧珩发出咀嚼的声音:“嗯,你慢慢习惯就好了,排泄物的营养很高的,你看你,那么挑食,饿得面黄肌瘦,还瘫痪了站不起来,你要是像我一样什么都吃,早就恢复健康、行动如常了。”
萧蝉弯腰:“呕——”
萧珩舔了舔唇角的余味,又伸手向空中抓了几只,捋去翅膀和茸毛,递给萧蝉时,犹豫了一秒,换了只手,把翅膀和茸毛递给萧蝉,把飞蛾的身体留下,“你要不换个口味,翅膀偏硬,但是是脆口的,我不喜欢吃,因为没什么味道,你试试。”
萧蝉抬起手,向外推着弟弟的肚子:“你离我远一点。”
萧珩眉眼一僵,安利的美食被人拒绝,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他尝试纠正哥哥的错误认知:“你真的试一下,哪怕吃了再吐出来,翅膀这东西很淡口的,你吃了以后,你的皮肤,你的五官,包括你的内脏,你的情绪,都会弥漫着健康和快乐,你应该找点让你快乐的事。”
萧蝉四肢麻木,失去知觉的这些天,确实没感知到什么是快乐,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受到快乐?
萧蝉在脑子里一瞬回忆起儿时的经历,耳边大人的声音,永远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他们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们厉害到每天有很多人登门拜访,萧蝉记得家门口水泄不通,客厅里堆满了漂亮的礼盒。
但萧蝉在梦里也经常梦到儿时的事情,梦境中的,和现实的过往,一直在交叠,在互相破坏,以至于萧蝉已经不敢笃定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是梦境里的碎片。
弟弟很真实,站在那里,嘴角堆满了食物残渣,他不满足地继续捕获,肆无忌惮地抓那些横冲直撞的飞蛾,似乎飞蛾是他世界的全部。
妈妈自从生下三个妹妹,更偏爱妹妹。
爸爸谁都不偏爱,除非那个人能承担起家里的劳作,能让他休息和养老。
萧蝉瞥了一眼萧珩手掌里的翅膀,他想着自己如果也像蝉一样长一对翅膀,就不用靠脚走路,而是直接可以振翅飞翔,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
萧蝉觉得自己已经瘫了,没有给爸爸养老的机会,那些夜晚从腹侧流下的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如果伤口能长出一对翅膀,这双翅膀比任何支撑物都硬朗,都坚固,可以带他去别的地方。
至少不给爸爸养老增添烦恼。
也不用和三个妹妹争食吃。
萧蝉仰起脸,看着弟弟潦草的吃相,想说些什么,类似告别的话,或者说“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家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话还没说出口,弟弟把掌心的两片翅膀举起来,扣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能看出来翅膀不好吃。
“不喜欢吃就别勉强。”萧蝉给弟弟一个台阶下。
弟弟奇异地咧开嘴,在脸上划出一道大大的微笑,感慨道:“哇哦,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在咽下去的时候。”
萧蝉的脸拉得很长。
你真的什么都不挑啊,萧珩!
萧珩在岩丘旁饱餐一顿后,拉着布条,拖着那辆岩石车,还有车上的哥哥,以及一网兜的飞蛾,满载而归。
萧蝉坐在滑板车上,看见那群棕色的,不停震动翅膀的,外表丑陋的虫子在不停地冲撞网兜,网格的缝隙被它们顶得越来越大,差不多和飞蛾的身体一般大小,眼看着它们马上就要破网而出了,萧蝉捂住脸,等待飞蛾像瀑布一样冲出来。
结果——那飞蛾的翅膀卡在网线上,被划开一道口子,翅膀破了半截,牢牢禁锢,挣扎着,扑不出去。
萧蝉从指缝看到那群飞蛾壮烈的样子,心里的畏惧减弱了几分。
它们不惜划破翅膀都要飞出去,真敢用命去换。
萧蝉放下手掌,隔着一段距离看网罩里的飞蛾,翅膀划破的,已经没了力气,卡在禁锢和自由的临界点,战栗着,像他从岩原区中心逃离时的痉挛,被粒子束打中后,浑身麻木着,抽搐着,直到四肢失去活力,一点点停止动作,静在那里。
萧蝉屏息凝神,看着那群僵住的飞蛾,破损的翅膀仍卡在网面,没有外力帮它,它一辈子都出不去。
它们是死了吗?
萧蝉再没看见那些飞蛾动弹,像睡着了似的,留在网面上,成为被网格线划定的标本。
回家后,萧珩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网兜取下,摊开,放在家门口。
萧蝉坐在滑板车上,看见飞蛾悉数颠灭,无一幸存。
那些卡在网面的虫子真的死了,而在里面的飞蛾,也一动不动,不知道是装死还是抽筋了,萧珩麻利地一手捏五六个,快速捋掉它们的翅膀和茸毛,挤出身体里的排泄物,棕灰色,泛绿的,闻起来腥臭味的。
萧蝉好奇弟弟是怎么吞掉那绿油油的排泄物的。
萧蝉可能宁愿饿死,也不会饥不择食。
他现在已经很瘦了,可以用皮包骨形容。
爸爸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两手叉腰,对儿子的猎捕行为大为赞赏:“萧珩,你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
萧蝉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爸爸的神色,依旧面无表情。
爸爸一直这样,哪怕语气夸张到像眉飞色舞,真实的表情静得像一潭水,连石头也漂不进去。
家门口串好的鱼虾已经被吃完了,自从有了三个妹妹,食物消耗得很快。
萧珩勤奋地把虫子处理干净,用盘子盛进屋,让妈妈给妹妹们先喂。
妈妈用手指捏起一撮,放进其中一个妹妹嘴巴里。
萧蝉在门外,侧着身子,能看见一半。
似乎没人注意他不能走,得有人扶着才能进屋。
躺在床上的妹妹露出一双胖胖的脚丫,妈妈急忙撕过被子,把妹妹的脚丫盖住,妹妹吃食时会发出舌头搅拌食物的声音,奶里奶气,水滋滋的。
萧蝉想起妹妹们嘴里噙的奶嘴,每次一拿开,嘴角就会滋出口水,滚动着泡沫。
等妹妹们吃完,爸爸走出来,问萧蝉:“你要吃吗?”
萧蝉胃部失去知觉了,不懂饥饿和饱腹的差别,于是把手放在肚子上,往下压了压,以为能压下去就是空腹,他猜想胃是一个气球,没有食物的时候,能压到很扁。
胃的位置在肚子往上一点,靠近心脏的位置。
萧蝉用手压了一下,压到自己的胸骨,两块微秃的骨头,有点硌手。
爸爸性子不等人,没在预定的时间内听到萧蝉的回答,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萧蝉又压了压胃的位置,还是只能压到骨头上,皮包骨。
算了,他已经饿了许多天,应该有某种超乎常人的身体构造,可以让他一直撑着。
爸爸已经没了影儿,萧蝉还在纠结自己胸前只剩皮包骨了。
萧蝉不再奢求爸爸的关切了。
没人管他,刚刚好。
萧蝉用手掌滑动地面,胳膊的神经恢复到位了,能活动自如,可能和弟弟带他出去兜风有关。
萧蝉手掌向后拨动地面,带动滑板车向前滑。
萧蝉要去找那艘实验失败的分身机器,圆形的,被削去了一些材料,球壳的破洞更大了。
应该是爸爸用工具剪去了一些金属,制成家里的日常用品。
这些金属来自一个流浪汉,肩扛一堆破铜烂铁,都是破坏掉的不成型的废料,萧蝉用岩缝的磷浆交换了一公斤。
萧蝉只遇到过一次流浪汉,很幸运获得了这些金属。
而流浪汉拿走了磷浆,这些物质在二号区很常见,但流浪汉觉得磷浆很珍贵,他把磷浆当钱,用金属去换磷浆,却忽视了一个问题:磷浆是禁采的,也不允许私自燃烧。
那个流浪汉或许智力残缺,或许是一个走错地区的异乡人,萧蝉快忘记流浪汉的模样了。
萧蝉把滑板车滑到金属球旁边,尝试把金属球拆解,制成另一个更小的球。
因为金属材料不够用了,萧蝉现在下半身瘫痪,也不能出去找,大伯家的金属是够用的,但大伯的六儿子萧灿因为去禁区,废掉了一条胳膊,大伯现在肯定恨死弟弟家的孩子了。
萧蝉觉得大伯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几百次,就差把刀剐的动作用在真人身上。
萧蝉掰扯着金属外壳,突然陷入力不从心的绝望。
貌似没人可以帮他完成分身机器,没人懂分身机器的结构,弟弟也不感兴趣,只喜欢吃。
萧蝉呆坐在滑板上,盯着那台坏掉的机器,天气渐渐转凉,岩原区的温度昼夜温差不大,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只有晚上的夜风会刮猛一些,后半夜,耳边还能吹出“吁吁”的狂啸。
萧蝉靠在金属壳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感觉眼睛睁不开,手臂也没力气了。
萧珩打着哈欠,走出门,肩上扛着网兜,看了萧蝉一眼,惊讶道:“你昨晚在这里睡了一夜?”
萧蝉耷拉着眼皮。
萧珩急忙跑过来,蹲下时,回头看了一眼门前空荡荡的地面,食物已经被妹妹们吃完了,妈妈和爸爸只吃了一点,两个大人分食十只飞蛾,是吃不饱的。
萧珩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我其实差得远。”
萧蝉感觉自己都快一命呜呼了,顾不上配合弟弟说一些励志的话,萧蝉滚了滚喉结,气息从鼻孔里呼出去,脸上的皮白里透着乌青,像蛇一样,张开嘴巴,咳了几声,“萧珩,你帮我处理后事吧。”
萧珩立即整理布条,拉过肩膀,把萧蝉连同滑板一起带离,轮毂在地上轱辘作响。
萧蝉看着弟弟肥嘟嘟的屁股和后背,那条绳子扣进弟弟肩膀,勒出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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