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深情

　　言深将苏晚带到了位于南山最深处的别墅。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高大的铁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晚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从被顾言深强行带上车的那一刻起，她就用一种彻底的沉默来对抗。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顾言深恐慌。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客厅那张巨大的、冷色调的沙发上，目光落在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山林，仿佛灵魂已经抽离，留下的只是一具美丽的空壳。

　　顾言深像个最殷勤又最惶恐的仆人，为她倒水，将拖鞋摆在她脚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晚晚，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苏晚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顾言深。他宁愿她打他、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所在的空间，对她而言都成了虚无。他猛地跪倒在她面前，双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在触及她冰冷目光的瞬间僵在半空。

　　“晚晚，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他仰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卑微的乞求，哪还有半分商界传闻中顾阎王的影子，“我知道我错了……我用错了方式……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看着你在傅斯年身边笑……”

　　苏晚终于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他脸上，却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顾言深，”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可怜，也可笑。”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顾言深强撑的伪装。他身体剧烈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从这一天起，顾言深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人。

　　白天，他是偏执冷酷的囚禁者。别墅里所有尖锐的物品都被收走，窗户加装了无法从内部打开的护栏，连网络都是经过严格过滤的局域信号。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他会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她曾经喜欢吃的菜，尽管苏晚往往连筷子都不动一下。他会喋喋不休地讲述公司里的事，回忆他们青梅竹马的过往，语气时而温柔，时而激动，像在演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晚晚，记得吗？小学那次我打球摔破膝盖，是你第一个冲过来，用干净的手帕给我包扎，手帕上都染了血……”

　　“晚晚，星璨那个项目，我知道是你帮傅斯年出的主意，你真厉害……可你为什么要用来对付我？”

　　他沉浸在“拥有她”的虚幻满足感里，试图用往事和掌控来证明彼此之间仍未断裂的联结。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另一个卑微、痛苦的顾言深便会苏醒。

　　他不敢与她同床，只敢在苏晚睡下后，抱着被子蜷缩在她卧室门外的走廊地毯上，像一条被遗弃的、守护着根本不属于自己财宝的恶龙。一点的声响都会让他惊醒，紧张地贴在门上倾听，生怕里面的人出一点意外。

　　深夜，他常常会梦魇。有时是苏晚和傅斯年相携离去的背影，有时是苏晚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更多的时候，是十二年来他一次次忽视她、伤害她的画面碎片般涌现，最后汇聚成苏晚决绝离开顾氏大厦的那个秋日背影。

　　“晚晚！别走！”他常常从这些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他会踉跄着冲进卧室，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确认苏晚还好好地躺在床上，还在这座牢笼里，才会瘫软下来，大口喘气。

　　内心的矛盾与负罪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知道自己疯了，用最错误、最不堪的方式留住了她。他清楚地看到他触碰她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他听到她在他离开房间后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的人在这里，心却远在天涯。

　　“拥有她”的短暂快感之后，是更深、更绝望的痛苦——“她不是自愿的”。这个认知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脏。

　　一天夜里，顾言深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卧室，看到苏晚正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他心中一阵尖锐的疼，几乎要跪下来求她喝一点东西。

　　他走过去，将牛奶放在床头柜，声音沙哑得厉害：“晚晚，喝点牛奶好吗？你最近瘦了很多……”

　　苏晚没有回应。

　　顾言深蹲下身，仰视着她，眼底是翻滚的痛楚和挣扎：“我放你走……好不好？”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只要你答应……不再见傅斯年……能让我随时看到你……我就放你自由……像以前一样……”

　　他说着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逻辑混乱的谎言。

　　苏晚终于缓缓转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神清冷如冰，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早已看透了他内心根深蒂固的占有和懦弱。

　　“顾言深，”她轻轻开口，每个字都像冰凌砸在他心上，“你做不到的。你连自己都骗不了。”

　　她指了指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卧室：“这就是你的‘像以前一样’？你关不住我的，除非我死，或者……你死。”

　　“不！不会的！”顾言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撞在衣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手抱住头，手指插入发间，痛苦地低吼，“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没有你……”

　　他滑坐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呜咽起来。“晚晚，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心好痛……好像要裂开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癫狂中，没有看到床上苏晚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她悄然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他时而清醒，知道自己正在地狱里沉沦；时而又彻底迷失，只凭着本能想要抓住生命中唯一的光。理智与疯癫，占有与放手，极致的爱与刻骨的恨，在他体内激烈交战，将他变成了一头被自己囚禁在金丝笼里的困兽，而笼子里，还有他视若生命、却被他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这座华丽的牢笼，囚禁的不只是苏晚，更是顾言深自己，以及他那份早已扭曲、带着毁灭气息的，迟来的蚀骨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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