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古今

　　第七章寒玉骨·圣使踪迹现

　　残月将尽，黎明前最沉的墨色正笼罩临川。

　　陈谨言翻过赵府高墙时，衣角只带起一阵轻风。怀中那柄得自乱葬岗的骨匕紧贴着心口，散发出的寒意如活物般丝丝渗入肌理——不是寻常兵器的冰凉，而是某种阴秽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冷，仿佛匕首里封存着不肯安息的亡魂。

　　府内戒备森严得异乎寻常。明哨增了三倍，暗处灯笼光影晃动，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交错回响。护卫们见他归来，明显松了口气，侧门悄然开启。几个年轻护卫偷眼打量他沾着夜露草屑的衣袍，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压抑不住的好奇。

　　未作停留，他径直回到东厢暂居的小院。

　　门栓落下，窗扉紧闭。陈谨言仔细检视了门缝窗沿，又侧耳静听片刻，确认无人窥伺，这才从怀中取出骨匕，置于桌案。

　　烛火“噼啪”轻响。

　　骨匕静卧案上，苍白如坟中枯骨。匕身那些蜿蜒符文在昏黄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细看时竟似在缓缓扭曲流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美感。

　　“你受伤了。”

　　林疏月的声音响起时，关切之意毫不掩饰。她的虚影在烛光旁缓缓凝聚，今夜比往日更加凝实，白衣胜雪，发丝如墨，宛若月下骤然绽放的优昙。目光落在他左臂衣袖的裂口——那里被骨匕擦过，布料割裂，底下皮肤虽只擦伤，却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皮外伤。”陈谨言摇头，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那守卫身法诡谲非人，我虽夺了匕首，却让他遁走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林疏月的虚影飘近，几乎与他肩臂相贴。她凝神细看骨匕，纤指虚点匕身中段一处符文：“这是上古阴文中的‘九幽引’，早已失传。我只在林家秘藏的半卷残谱中见过零星记载——据说此纹能接引九幽深处的阴秽之气，滋养邪器。”

　　指尖虚划，移至符文中央一个扭曲的鬼面图腾：“此印记与令牌上的鬼头同源，却更繁复，应是幽冥社核心成员才配持有的标记。”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这匕首的材质才是关键……通体洁白如玉，触之寒意彻骨，这是‘寒玉骨’所制无疑。”

　　“寒玉骨？”

　　“修炼阴邪功法至大成者，死后尸身不腐，骨骼渐次玉化，百年成材，谓之寒玉骨。”林疏月解释时，眼底闪过厌恶，“幽冥社专盗此类尸骨，以邪法炼器。这柄匕首……观其骨质莹润程度，至少是三百年以上的古尸所出。”

　　陈谨言拿起骨匕。指尖抚过刻痕的瞬间，一股比之前更刺骨的寒意钻入经脉，激得他手腕微颤：“那守卫受我全力一击，竟只顿了半息。若非我踢中他旧伤处，胜负难料。”

　　“那是阴元丹的效力。”林疏月的声音沉下来，“此丹以阴年阴月阴日生者的心头血为主药，辅以七种阴毒草石，经邪法熬炼四十九日而成。服用者短期内不知痛楚，力大如牛，但神智会逐渐湮灭，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她看向陈谨言，“那人眼泛红光、身法诡谲却僵硬，正是长期服丹的征兆。”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轻叩。

　　陈谨言瞬间将骨匕卷入袖中，林疏月虚影化作一缕轻烟，没入他腰间玉佩。

　　老管家推门时，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如纸：“陈公子，老爷请您速去前厅……张妈妈的尸身，出了异状。”声音发颤，捧着烛台的手抖得烛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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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烛火通明如昼，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

　　赵员外瘫坐主位，手中茶盏晃动不止。见陈谨言疾步而入，他踉跄站起：“陈公子，仵作方才更衣时发现……张妈妈心口，有个黑色的……鬼东西！”

　　厅堂中央，门板临时搭成的尸床上，张妈妈的遗体已清洗穿戴整齐，面容却依旧凝固着死前极致的恐惧。

　　陈谨言上前，轻轻掀开寿衣前襟。

　　心口处，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印记赫然入目！

　　那印记形似扭曲鬼脸，边缘狰狞如爪牙，细看竟与令牌上的鬼头有七分相似，却更添三分邪异。更可怖的是，印记边缘延伸出蛛网般的细密黑纹，已蔓延至锁骨下方，仿佛有活物正从心脏处向外蚕食。

　　“这是‘噬心咒印’。”林疏月的声音在陈谨言脑海中响起，带着压不住的惊悸，“以施咒者自身三滴心头精血为引，混入受咒者生辰八字，刻印于心脉要害。一旦受咒者叛变或泄密，施咒者只需催动咒术，便可千里之外取人性命……但施展此咒，施咒者亦会折损阳寿。幽冥社用此术控制核心线人，手段狠毒至此。”

　　陈谨言沉声问：“员外可知，张妈妈近日可曾接触过特别之人？”

　　赵员外努力回想，忽然道：“三日前！她告假半日，说是去城西‘古今缘’古玩店，给家中幼子买生辰礼。”他眯起眼，竭力回忆细节，“那日她特意换了身新裁的杭绸褙子，发髻梳得格外齐整……说是要见一位‘体面的先生’。”

　　古今缘！

　　陈谨言与隐在玉佩中的林疏月同时心中一凛。

　　“员外，”陈谨言正色道，“请立即挑选三名机灵可靠、面孔生疏的家丁，暗中监视古今缘。只许远观记录进出人员，绝不可靠近，更不可打探。对方若是幽冥社据点，必有反侦察手段，一旦暴露，性命难保。”

　　赵员外连声应下，当即唤来心腹管家低声吩咐。

　　厅中重归寂静时，陈谨言才低语：“古今缘是据点无疑了。”

　　“不止。”林疏月的声音凝重如铁，“能施展噬心咒印者，绝非普通教众。按林家古籍所载，幽冥社内唯有‘圣使’及以上职位，方有资格习此禁术。那位张妈妈口中的‘吴先生’……恐怕就是坐镇临川的幽冥圣使。”

　　就在此时——

　　“咔。”

　　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枯枝断裂声。

　　陈谨言瞳孔骤缩，身形如电掠至窗前！推窗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自院墙上一闪而逝，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留下残影。他纵身翻出窗外，几个起落追至墙下，却只看到远处树梢上，一片黑色衣角在黎明前的微风中最后飘摆了一下，旋即没入渐淡的夜色。

　　回到房中，窗台上静静躺着一枚竹管。

　　竹管通体漆黑，约手指粗细，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陈谨言小心拈起，拔开塞子，倒出一卷细薄纸条。

　　展开，纸上仅有四字：

　　“朔月之夜，圣使将至。”

　　字迹娟秀工整，似出自女子之手，笔画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僵硬。更令人不适的是，纸条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那香气初闻馥郁，细品却隐隐透出一丝腐朽气息，嗅之令人头晕目眩，胸口烦闷。

　　“是‘腐蕊迷魂香’。”林疏月声音带着警觉，“取墓地腐花之蕊，混以曼陀罗花粉，点燃后香气可惑人心神。送信者以此香熏过字条，是为阻你追踪。不过这香气……”她似在仔细分辨，“我似乎在何处嗅过类似的气息……”

　　陈谨言握紧纸条，目光投向窗外。

　　东方天际已泛出鱼肚白，墨色正一点点褪去。晨光熹微中，临川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屋瓦连绵，巷陌纵横，看似寻常的街景下，却不知隐藏着多少诡谲暗流。

　　他低头看向掌心纸条。

　　朔月之夜——月隐星沉，阴气鼎盛，正是幽冥社活动最猖獗之时。

　　而那一夜，就在三日之后。

　　指腹摩挲着袖中骨匕冰凉的柄，陈谨言眼中映着破晓前最后一段深沉的黑暗，那黑暗之中，渐次燃起无声却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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