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不想等了
轰隆隆——
刚触到那柳条蝴蝶,他们脚下的大地便开始剧烈翻涌,四周的枯木扭曲,向天疯长。
“千呼万唤始出来。”沈复醉似笑非笑,抬眼望去。
前方龟裂的大地上,守夜人的残骸疯狂膨胀,体表下不知什么在涌动,大半个身躯都变成了永宁堰的模样,正朝着二人袭来。
“他变成什么了?”
“一只很大的王八。”折扇轻摇,青光流转间已划出三道罡风。
罡风流星般袭向堰体,几乎同时,裴回侧身掠出,不碎带着沉闷风声横扫下盘。
堰体周身迅速树起一道黑泥屏障,屏障格挡了大部分冲击,堰体只是在夹击下微微震颤。
“龟壳挺厚。”沈复醉手腕一翻,又一道符印直取对方心口。
守夜人侧身躲过,屏障却在冲击下开始寸寸碎裂,眼见着符印又要袭来,青钺也已封住退路——
叮铃!
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守夜人指间凭空出现了一对黑泥化形的铃铛,摇的疯狂作响。
“闭识!”沈复醉眉心一皱,立刻出声提醒。
裴回猝不及防,痛哼一声,身形晃了晃,钺锋微偏。
……狗急跳墙。沈复醉“唰”一声展了扇,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缕殷红的血线缓缓渗出。
他微微俯首,血珠串串滴落,落到莹白扇骨上,精血活物般沿着繁复的纹路游走,顷刻间便浸透全扇。
沈复醉一擦唇角,振腕扬扇。
唳——
一声清越的鹤鸣自远方传来,穿透乌烟瘴气的场域,直抵灵识,顿时让人觉得云破天开,明月当空。
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与那缕精血交融,于身后空中凝聚成形。
一只巨大的雪翎仙鹤破云而出。
灵台传来阵阵痛楚,沈复醉持扇的手依旧平稳,合拢的扇柄对着前方,运力向下压去。
“去。”沈复醉轻声说。
那仙鹤随之而动,白羽墨翎,长颈如弓,展开的双翼洒落清辉。
它所过之处,怨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寸寸消融。场域被强行破开,守夜人发出一声咆哮,周身黑泥簌簌剥落。
时机已到。沈复醉指间的玉簪化作笔状,凝聚起灵力,在空中不断伸展变宽,随时准备刺出。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身影跃上笔身。
“裴回!”沈复醉瞳孔骤缩,一声惊呼破口而出。
裴回足尖在笔杆上轻轻一点,身形轻巧得如同踏过雪地的玄猫,衣袂翻飞间已悄然穿过浓重的怨气,直逼守夜人。
青钺高擎,他没有丝毫犹豫,钺刃划出弧线,带着决绝直劈而下——
“铛——!”
铃铛应声碎裂,声音清脆。
“楔”彻底破碎,守夜人的身躯溃散,周遭地狱般的景象也随之瓦解,化作冲天而起的光点。仙鹤长鸣一声,羽翼收拢,消散于无形。
沈复醉飞身上前,手臂一抄,将人稳稳横抱入怀,无声落地。
裴回偎在他怀中,头靠在臂弯,脸色白得透明。
方才为破开那楔,他离得实在太近,容纳本能又自然而然的把一切怨念都收集起来,立刻便遭受到了反噬。
“唔……咳咳。”裴回双目紧闭,呛咳起来,单薄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弓起。
沈复醉一手给他顺气,一手探察他的灵脉,感觉浑身都直坠下去,当真有种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寻常渡灵力需经灵脉运转,而此刻裴回的灵脉已如断流的河床,根本承载不住任何外力。
但若再拖延下去,只怕连这点微弱的生机都要彻底消失……后果是什么,他不敢再想。
除非……搭建灵桥。
这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头面七窍,内在互通。所谓搭桥,便是以自身精血为媒,从口窍而入,依次贯通鼻窍、眼窍、耳窍,绕开所有断脉,铺就通途,将灵力直接渡入灵台——可裴回此刻意识全无,这样做……
沈复醉指节绷紧,正自犹疑,却听见一声模糊的喃喃从怀中传来。他俯身凑近,近到呼吸交缠,视野里只剩下一颗圆圆的唇珠。
温热的吐息擦过耳廓,他终于听清了。
“……沈复醉。”那声音又轻又哑,几乎散在风里。
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了,一板一眼地叫他的全名。陆子墨叫他师父,同事叫他沈顾问,学生叫他沈老师,怀里的人叫他沈复醉。
怀里的人是裴回。从八点半到现在,凌晨四点半,八个小时过去,沈复醉才对怀里的人是裴回有了实感。
这八个小时是不是又是一场梦?顾不得了。沈复醉想。
不能等了。不想等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托住裴回后颈,俯身将他完全拢在身下。
长发泼墨般垂落,青丝如瀑,缠绕在颈间,更多的则散落在两人身侧,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暧昧的阴影里。
下一秒,沈复醉低头覆上那双失血的唇。
唇瓣相触,舌尖本能地抵开齿关,轻舔过上颚,精血混着温热的灵力,温柔却坚定地探入,将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推入深处。
“……唔。”
裴回溢出一声细碎的呜咽,环着沈复醉脖子的手颤抖着,微微仰首,被动承受着哺喂。
谁流了一滴眼泪。只流了一滴,所以紧贴的两颊只热了一下,从眼睛热到鼻梁,停留在相贴的唇上,融进交织的气息里。
最后慢慢地,一点点流到心里,于是眼睛,嘴唇,心,都变得湿亮亮。
灵脉逐渐稳定下来,灵桥也随之稳固,构筑起新的联结。沈复醉稍稍退开些,唇瓣分离时带出一缕的血丝,拉长,拉长,然后断开。
裴回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神志,此刻正睁着双浅淡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
沈复醉被看的呼吸一滞,喉结滚动,俯身将唇瓣贴近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低哑道:“闭眼。”
“哦。”裴回一个激灵,闭上眼。
沈复醉记得,裴回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廓,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饮酒时,总爱用指腹反复摩挲杯沿养成的习惯。
“疼么?”沈复醉低声问。
裴回轻轻摇头。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下唇:“你在救我。”沈复醉在救他,用了舌头。
他很惊讶。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陌生。
是因为特别软。
原来,救人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吗?那些被割去舌头的人,是不是就永远做不了这样舒服的事了?
“嗯。”
裴回在朦胧中,透过交织的发丝望向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为什么这么软?”
“……”沈复醉的喉结上下滑动,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唇畔:“怕你碎了。”
“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碎。”沈复醉的指尖轻轻梳理着他耳后的碎发,“抖什么,感觉冷?”
裴回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撩起缕长发,缠绕着打圈:“你的头发,把我们都包起来了。”
“不喜欢?”
“不是。喜欢。”
……喜欢什么?
没等他说下去,沈复醉就低头凑近,在裴回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再一下。
手一直握着手,不知道是谁握着谁,指尖在指缝间轻轻揉捏,时而用力,时而流连,换气的间隙也不曾松开。一遍遍描摹,一遍遍确认。
裴回微微仰起头,看到沈复醉尖尖的鼻孔,微微张开的嘴,是在笑吗,看不太清。
“沈复醉……”裴回轻轻唤道。
话音未落,揽住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个重重的拥抱将他完全笼罩。
“嗯。”温热的吐息洒在耳侧,痒痒的。
裴回静静地感受着这个拥抱。这也是救人的环节吗?他不确定。刚刚沈复醉放出来的鸟,一定让他很疼,所以胸腔里的心跳才这么急促。
得不到答案,便不再去想。只是将虚软的身体更沉地交付出去,任由那份温热成为此刻唯一的支点。
良久,那箍紧的力道才稍稍放松,但双臂依然稳稳地环着他。
沈复醉稍稍退开些许:“刚刚那个村长提到了巷子。”声音低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裴回绕着沈复醉的头发,在他怀里极轻地点了下头。
沈复醉低下头,目光与他对上,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还清醒,又像是在问自己:“要回去吗?”
气息拂在额前,裴回又点点头:“要。”
休整后,不适感缓解了不少,但裴回再次站到那条巷口时,只觉得比刚刚中更加阴暗潮湿。
一股痛苦的寒意扑面而来,沈复醉立刻伸手托住了他的腕部,温润坚定的灵力如暖流般渡来。
巷子深处,那些石人的痕迹仍在,残肢和不知是什么的碎屑混合在一起,七零八落,而在这一片狼藉之中,不知何时散落了几只枯槁的柳条蝴蝶。
沈复醉缓步上前,蹲下身,长发的发尾垂到了地上。他凝神观察了片刻,从乾坤袖里取出地下祠堂带出来的蝴蝶,与地上的细细比对起来。
“之前那个气息变弱了点,但纠缠的执念还是很深,以此为媒介,倒是可以追溯过去,”他抬起头,看向裴回,“我分出一缕灵识,潜入其中。”
“我……”
“不行。”沈复醉断然拒绝。
裴回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那只柳蝶上,再次开口:“杯子就是拿来装东西的。”
沈复醉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找揍是吧?嗯?”他伸手,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裴回的后颈,像是惩戒。
“……”
“杯子是拿来装茶斟酒的,不是让你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嫌刚才不够难受?”
裴回看着他,没有退缩,反而又往前凑了半分,几乎要贴上沈复醉的鼻尖。
“空的,才能装。”他顿了顿,“而且,那只鸟出来的时候,你的心里也在疼。”
沈复醉呼吸一顿。
他没想到裴回连这个都察觉到了。方才他召来仙鹤那招叫“血召”,顾名思义,就是动用精血召唤神兽,撕开结界、荡平邪祟。
但神兽千里迢迢跑过来帮忙,不能白来,肯定要给点报酬,精血灵力之类的,所以这招确实有损于灵台,且损耗不可逆,沈复醉不常用。
只是他面上没显出来分毫,没想到还是被这敏感的小杯子精看出来了。
“无妨,过会就好了,”沈复醉语气轻松,又从乾坤袖中掏出片薄薄的玉符,“喏,拿着这个,应该过个十几秒我就回来了。”
“好。”裴回点点头。
那浅淡的眸子里映着沈复醉的影子,平静无波。
不对劲。
这逆徒平日里应声,多半是一个干巴巴的“哦”,何时这般干脆利落地说过“好”?
这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沈复醉搭在裴回后颈的手指就瞬间绷紧,灵力涌出,化作禁锢——
晚了。
裴回的灵识已如一道无声的闪电,趁着他分神摸玉符的片刻,沿着彼此间未断的灵桥,撞入了那只枯槁的柳蝶。
“裴回!”
怀中身躯应声软倒,眼眸紧闭。
沈复醉低头,看着怀中人无知无觉、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牙关紧咬。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