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玲珑

　　萧琰微微侧身，捂着鼻子，分毫未动，静默片刻，见眼前人仍未有动静，抬眼拧眉直视着僵住的人儿。

　　“可还需······”

　　还未等萧琰说完这话，范小八猛然反应过来，捂着脸像是后面有什么人追似的飞快从他面前跑了。

　　萧琰被范小八突如其来的动作扰得一顿，随后不动声色恢复原有的模样，瞧着那越跑越远的小人儿，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一阵无言，萧琰转身推开净房的门走了进去，默默地，他又以袖掩鼻走了出来。

　　*

　　长秋宫内。

　　“原来，你就是金子啊？”

　　林书瑜见着常嬷嬷使的眼色，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便将茶杯放下，半倚着身子靠在茶床上，这才细细打量面前跪着的金子。

　　金子听着她的话，眼眸中划过一抹亮色，随即收敛神色，毕恭毕敬跪伏在地。

　　“回皇后娘娘，正是小的。”

　　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茶托边缘，林书瑜瞧着他这副模样，还算满意地抬了抬眼。

　　“没成想龚凝脑子虽笨，挑人眼光也不算很差嘛，本宫挑来挑去，也只见着你这一个还算看的过去的，嬷嬷，你说是不是？”

　　常嬷嬷站在一边躬身低头，双手交叠在腰前，未抬头看金子一眼。

　　“娘娘说的极是，贵妃挑人多少使了几分巧劲，奴婢瞧着这奴才，也还算干净顺眼。”

　　金子听了二人的话神色微凛，冷汗直冒，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唐喜与范小八净身那几日，他其实已经向人打听过宫中局势，深知皇后与贵妃不对付，贵人打架，小人遭殃，没想着刚来宫中，先叫他给遇着了。

　　“起身站一边吧，等着我儿来瞧瞧。”

　　“是。”

　　“母后——母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还未踏进长秋宫，一声接一声的“母后”便传了进来。

　　金子只见林书瑜连忙扶正身子，常嬷嬷也疾步上前搀着她，借着常嬷嬷的力，林书瑜起身便向外走去。

　　只是还未等她二人掀开幕帘，萧瑾便已掀开大步迈了进来，走至林书瑜跟前躬身，“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圣安。”

　　“快快起来，这般着急做甚？母后又不会跑。”

　　还未等萧瑾行完全礼，林书瑜已含笑上前，亲手将他扶起，嗔怪着掏出巾帕来，轻轻擦拭着萧瑾额头上的薄汗。

　　金子站在一旁埋头不作声，用余光打量着来人：想必这就是皇后膝下唯一的皇子——三皇子殿下萧瑾了。

　　金子暗自忖量着：确是如外界传言一般，不谙世事，璞玉浑金，在这样的主子手底下想来必是好过的了，更何况，还是皇帝唯一的嫡子。

　　思索间，金子目光始终凝着自己的脚尖，只余下交叠在身前的右手微微动了动。

　　待萧瑾坐下后，常嬷嬷将沏好的茶端至其面前的茶案上。

　　“听说母后叫儿臣前来是为选随侍？”

　　“你如今过了年底就满十岁了，光是一个书童在身边如何说得过去？便是再多两个三个的，母后都不放心。”

　　萧瑾闻言，透过窗户望了望在外面被丫鬟围在中央闲聊的子昭，闻了闻茶香，拿起茶杯盖一个劲儿地瞧，盖上去又拿起来。

　　“儿臣其实有子昭已足够。”

　　金子站在一旁，心紧了紧，左手覆着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着衣料。

　　林书瑜一听这话，沉下脸来，拨开他拨弄杯盖的手，语气中带着厉色，“不成。今儿这选随侍之事，母后做主，必得择其一。”

　　萧瑾一见拗不过，蓦地想到什么来了兴趣，双手撑桌凑近，“那······母后，可是今日来的内侍，儿臣都可以选？”

　　林书瑜见他才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陡然间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隐约觉着有些不妙，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自然，今日来的内侍皆是供你选的。”

　　萧瑾站起身来，拎着茶壶，走到林书瑜身边，给见底的茶杯续上了水，“那儿臣心中已有一人选，先前与子昭过来时正瞧着他往外走。”

　　金子那拧着衣料的手指猛地收紧，控制不住抬眼看了看正在谈话的二人。

　　林书瑜眼见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有些狐疑，一个接一个思索着方才她见过的哪个内侍长得甚是奇怪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笑。

　　“是吗······那，常嬷嬷，你去将那书童唤来本宫问问。”

　　萧瑾倒是没什么意见，兴冲冲的，脸上带着些许雀跃，待续好水后，脚步轻快地坐回了原位。

　　待子昭一进来，林书瑜便瞧着那一脸的麻子，密集地让她有些犯晕，勉强撑着笑，小心翼翼问道：“你可瞧见，先前你与瑾儿碰见的内侍······长什么样子？”

　　子昭抬眼瞧了瞧萧瑾泰然自若的样子，又瞄了瞄林书瑜的模样，低头老实回应她。

　　“回娘娘，隐约有些黑。”

　　那看来是很黑了······林书瑜象征性抿了抿茶水，眼底掠过一丝难言的微妙，不过也有些纳闷，方才见着的似乎没有特别黑的。

　　萧瑾一脸期待地看向林书瑜，显然对他们口中提及之人好奇得紧。

　　林书瑜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与常嬷嬷对视一眼后，不动声色地将金子唤上前来。

　　“你可认识那内侍？”

　　金子听着之前的话，想到范小八，声音中带着一些紧绷。

　　“回娘娘，认识的。”

　　林书瑜一听，神色一沉，看向金子的神情已然不似之前那般，“哦？那你可知晓他性子如何？”

　　金子垂眸，瞧见萧瑾那金线镶边精致的云纹坠着的黑色长靴，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淡得几近看不出来的算计，随后躬身回复。

　　“回娘娘，那内侍年纪不大，性子比较直，遇事容易慌神。”

　　子昭闻言，多看了金子一眼。

　　林书瑜见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还算有些眼色。

　　“瑾儿，此番母后是想为你寻一个稳妥之人在身边，你也瞧见了，这也不是母后不依着你的，实在是这奴才不太妥当，眼前这人还算看得过眼，你瞧着可还行？”

　　萧瑾一见选范小八没戏，有些遗憾，不过倒也不值得为一个奴才忤逆自己的母后，“那就依着母后的意思。”

　　金子闻言攥着衣料的指尖终于松了下来。

　　这边范小八终于停了下来，“呼——呼——”

　　不停自言自语着：“没事哒，没事哒，人之常情，生理本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也是去出恭吗，皇子也得出恭，臭点有什么的呢，臭点没什么的，拉屎排毒养颜，臭点也正常，谁拉屎不臭呢，哼，还嫌我拉屎臭，他自己不还得捂着鼻子拉屎······噗——”

　　想到这里范小八止不住笑出声，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前面陆陆续续地，内侍一个接一个从范小八面前走过，每过一个范小八的嘴角就下沉一分，直到最后彻底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她心里门儿清，这情景好似招聘会都散场了，人都走干净了，这会儿她才提好裤子出门一个道理。

　　罢了，这宫贵人与我无缘。

　　范小八惋惜着摇了摇头，便准备转身回内侍院中去。

　　“小八！”

　　范小八听见金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身一看。就见金子向他这个方向小跑而来。

　　范小八闻声便止了步子。

　　待金子到她跟前，神色中带着关切，立马问她：“如何了？可还肚子疼？”

　　范小八揉揉肚子说：“并不疼，领头公公可有说什么？”

　　一提到这个，金子语气中带着兴奋，眉眼带笑，“未曾。你可知今天是哪位贵人？”

　　范小八一听来了兴趣，头也凑得更近了些，“是哪位贵人？金贵你可有选上？”

　　金子小心拉近她，瞧了瞧四周，神色一敛，低声嘱咐。

　　“莫叫金贵了，还是叫我金子的好，宫中人多口杂，指不定被听了去叫贵妃知道，落人口实，又被安上不敬贵妃之名。”

　　范小八闻言，也瞧了瞧四周，点了点头，轻轻摇了摇金子的胳膊，“那我私下只你我二人时再这么叫。你快说说是哪位贵人？”

　　金子这才有些开心掩饰不住笑意说道：“是皇后娘娘与三皇子殿下。”

　　范小八一听愣了一瞬，想到自己错过，恨铁不成钢地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只怪这不争气的，也只够撑到净房了。”

　　范小八打量着金子眉眼含笑的模样，见他这么高兴，围着他转了一圈，“嗯？莫急莫急，让我猜猜——”

　　说话间，范小八装模作样举起手指掐了掐，“嗯——我今日掐指一算，必有喜事发生。金贵你说可是？”

　　金子眼睛不自觉地闪了闪，也未纠正她一时的叫错，一切如常，像是被她逗笑一样。

　　“皇后娘娘给三皇子殿下挑随侍，只挑中我一个，日后我便跟着三皇子殿下了。”

　　范小八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双手叉腰，“我就知道，果真你一定会如同你名字那般，前程远大，成为一个大富大贵之人。”

　　金子闻言见着范小八这般模样，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滑过的一抹异样的神色，“是的，我也希望是如此。”

　　随即想到范小八，“我听说宫中还有一位何妃，膝下还有两位公主，大概是也会提前选人，想必你也有机会。”

　　范小八一时倒也不是说跟不跟什么主子，这些日子她观察下来，这清闲日子过着其实舒坦，虽说吃口差了些，也没什么银子······想到这儿范小八还是叹了口气。

　　“倒是有人愿意选呀，我瞧着多半是要去跟着走流程了。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不过顺道执行我的养白大计便是。”

　　金子瞧着她确实不像是愁没处去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事，既然来了宫中，自是有你的去处。”

　　“那是自然，无甚大事。”

　　“你呃···可是赶回内侍院的？”

　　“咳咳——假山后头有一处净房，就是远了些······”

　　范小八与金子二人一路说着往内侍院去了。

　　*

　　汀兰宫内。

　　“娘娘，那二位昨日今日接连把奴才选了，王公公来问，您看，是否也挑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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