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遗书

　　叶言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推开门，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映入眼帘的是苏栀趴在桌上睡着的纤小身影。

　　她在等他。

　　叶言的心中泛起涟漪，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桌上放着饼干，面包，看数量，苏栀还没有吃晚饭。

　　叶言心下愧疚，他俯身轻轻地拍了拍苏栀的背脊，将她唤醒。

　　苏栀缓缓睁眼，迷惘的眼中带着水雾，抬头呆呆地望向叶言。

　　叶言被瞧得心尖一颤，他放缓声音，像是怕吓到苏栀一般：“吃完再睡。”

　　苏栀眨了眨眼，水雾退散：“你回来啦。”

　　“嗯。”叶言点头，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拉过椅子坐到苏栀身边。

　　“我给你买了礼物。”

　　“礼物？”苏栀想了想，疑惑道，“今天又不是我生日，干嘛突然给我买礼物。”

　　“不对。”苏栀又反应过来，“你哪来的星币买礼物。”

　　“想买就买了，送你礼物不挑时间。”叶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这几日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这个，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清楚。”

　　“你先看礼物。”

　　叶言把桌子上的东西往苏栀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打开看看。

　　苏栀并不在意礼物，她把身子挪向叶言的方向，定定地看着他，提出相反要求：“你先跟我讲清楚这几天你在干什么好不好？”许是因为刚刚睡醒，尾调上扬，像是在撒娇。

　　叶言哪里会说不好，见苏栀如此在意他这几天的去向，当下就把来龙去脉给苏栀讲清楚了。讲到那片青山绿水时，他顿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在那里发现很美的风景，你想跟我一起去看吗？”

　　叶言坐在桌边，不去看苏栀的神色，视线一直落在礼物上，等候她的回答。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长久没有得到回答。叶言眸色暗淡一瞬，偏头去看苏栀。

　　目光触及苏栀发红的眼眶，他微微一愣，紧接着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叶言神色凝重，语气暗藏危机。

　　叶言正飞速地搜索可疑的目标时，毫无征兆的，他的怀中突然多了个温软的身躯。

　　是苏栀突然扑倒了他的怀里。

　　叶言浑身立时僵住，面上的暗色悄然退去，无措占据心房高地。

　　“我还以为你是想起什么，去找你家人了，我每天晚上都担心你抛下我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苏栀语气里饱含委屈。

　　叶言垂下头，指腹不停地抹去苏栀眼角渗出的泪珠，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会，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就算是他们找过来，我也要跟你一起，我会永远陪着你。”叶言语气笃定，他鲜少说这么长的话，一遍又一遍的笨拙承诺顿时让苏栀这些天飘离不定的心安顿下来。

　　苏栀小小的一张脸全都包裹在叶言的掌心，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早就超过了朋友的范围，叶言掌心的炙热穿透皮肉，直击灵魂深处，他轻柔的力度拂去苏栀所有的悲伤，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她，也只有她。

　　苏栀忽然间笑了，笼罩在头顶的阴霾瞬间消散，仿若拨云见日，她对叶言使劲点头，说：“我当然相信你。”

　　凝视苏栀的笑颜，叶言也勾了勾嘴角，没有苏栀的泪珠在心间作乱，叶言很快就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叶言的脸罕见红了，他不自然地避开苏栀亮晶晶的眸子，视线虚虚点在空中，仿佛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过了很久，苏栀听见叶言问她：“所以，你愿意和我去看美丽的风景吗？”语气重夹杂着细碎的忐忑。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叶言对这句询问的含义心知肚明，苏栀也知道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这不是简单的愿不愿意。

　　苏栀没有刻意吊着叶言让他难受的想法，“唔”了一声，用行动给出了她的回答。

　　怀中的人突然起身，叶言生怕她摔了，手掌想搂住她又不敢搂，只得虚虚地护在苏栀腰际。

　　苏栀起身，膝盖抵在叶言两腿之间的椅座上，俯身，在叶言的目光下，光明正大地往他脸颊处亲了一口。

　　苏栀的嘴巴软软的贴在叶言的脸上，像果冻一样轻轻蹭了蹭他。

　　整个房间针落可闻。

　　这一瞬是极其的宁静，下一瞬又是极致的躁动。

　　有几万只兔子不经过叶言的同意，肆意地在他的心口处胡乱蹦跶，宣泄浓烈的情感，叶言眼神直愣愣的，像是傻了一般。等回过神，望见苏栀嘴角依旧噙着的笑，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言的整颗心怦怦直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冲出胸腔，义无反顾地奔向眼前人，让他看看此时的自己有多么不敢相信，多么欢喜。

　　直视叶言灼热的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的眼神，苏栀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刚起身离开，猝不及防间，腰间一双大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下一秒，苏栀腾空而起，整个人被抱坐在了叶言的膝上。

　　他们一个仰头，一个低头。

　　叶言依旧沉默无言，但他火热的眸光早已暴露了一切，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就能知晓他的心思，灯光下的他俊朗非凡，苏栀目眩神迷，发愣地看向叶言逐渐靠近的脸庞。

　　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

　　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一样。紧接着，苏栀被按向叶言的胸口，和轻吻截然不同的喧嚣心跳毫无防备地闯入，它毫不掩饰，肆意地袒露自己的内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室内悄然生出一股燥意，此时无声胜有声。

　　叶言的下巴抵住苏栀的脑袋，轻嗅她发间让人安心的澈离花香，温柔缱绻的情谊几乎溢出心口，苏栀害羞了，默默地搂住叶言的脖颈，把脸一同埋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相互抱着，静静地坐了许久。

　　——

　　次日，苏栀难得打扮了一下。

　　说是打扮，但也只不过换了一件漂亮衣裳，不同于往日的长衣长裤，苏栀身上穿着件雪白的长裙，甜美娇俏。裙子是养父送她的生日礼物，苏栀穿过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清。

　　上天似乎也知道这一日的不同，停下了郊外永无止境的狂风流沙。

　　虽说两人已然表明心意，但苏栀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始终跟叶言保持几步的距离。

　　叶言体力好，若是想跟自然跟得上，但他看出苏栀的不自在，贴心地不去打扰她。

　　白裙少女在前头走着，黑衣青年在身后跟着，两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叶言所说的极美之地。

　　那里确实是极美，苏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风景。

　　不知因何缘故，天空浮着彩霞，红的粉的，浅的深的，白云染上一层胭脂，与天空融为一体，浅紫色的藤宵花遍地都是，大片大片地铺展开来，与尽头处的彩霞交汇一处，流光溢彩，美得令人心颤。

　　苏栀仰着脸，半阖眼，感受微风拂过耳旁，鼻间是沁人心脾的浓郁花香，她直接沉醉在了这片罕见花海当中。

　　有人看风景，有人在看看风景的人。

　　苏栀的裙摆被镀上一层浅紫光芒，她仰着头，脖颈曲线优美，宛如一只高贵天鹅，尽情地展露自己的美丽。

　　苏栀站了多久，叶言就看了多久。

　　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苏栀睁开眼，一双乌黑的眼眸朝叶言望来，毫无征兆地，如花笑颜缓缓绽放在叶言眼前。

　　怦怦

　　怦怦怦

　　别跳了，叶言无力地警告。

　　再跳整个星际都知道了。

　　——

　　苏栀和叶言窝在麻绳编制成的吊床上，两人的膝上摆满了艳丽的藤宵花。

　　苏栀纤细的手指翻飞，随着时间推移，她膝上的藤宵花越来越少，而手上编织的花环逐渐成型。

　　“大功告成！”苏栀打了个响指，两眼弯成月牙，她把花环捧到叶言面前，展示自己的杰作。

　　叶言不吝啬夸奖：“阿栀好厉害！”

　　苏栀骄傲地扬起头，素手一抬，将漂亮精致的花环戴在了叶言的头上。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叶言无奈：“我学……”这个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叶言顿住，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如果他能学会编花环，那他岂不是可以给苏栀编好多个不一样的漂亮花环？

　　想到这里，叶言从善如流地改口：“学，我学。”

　　——

　　“喏，你得先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再这样。”苏栀纤手灵巧，不一会儿花环就初具雏形。

　　“看懂了吗？”苏栀问。

　　虽然很想不辜负苏栀的期望，但是叶言还是诚实地摇头。

　　苏栀并不气恼，她耐心地拆开已有雏形的花环，接着教导叶言："我再编一遍，你看好啦。"

　　又是一通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苏栀再次抬头眼带期待地望向叶言。

　　叶言沉默了。

　　“啊，还是没有学会吗……”苏栀略带失望地低下头，“是不是我教的不好……”

　　“没有。”叶言丝毫没有停顿地反驳，“是我太笨。”随即拿起膝上的一株藤宵花，对苏栀说道：“再来一遍，我跟着你编。”

　　“错了叶言，这一步得从下往上穿……”

　　“哎呀，你别扯花瓣，会不好看的。”

　　“对对对，就是这样，好了，我们接着下一步……”

　　一个不怎么会教的老师加上一个手很笨的学生，虽然过程艰辛，但两人还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叶言的第一个手工编制花环。

　　“终于好了。”苏栀举着刚编好的花环，左瞧瞧又看看：“虽然略显粗糙，但是瑕不掩瑜。”苏栀用上了她新学的成语，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花环递给叶言，微微低下头。

　　“快帮我戴上。”

　　叶言拿着藤宵花编制而成的花环，目光落在苏栀低下的脑袋上，秀发乌亮，一缕呆毛不安分地翘起来，迎风招展。

　　这个场景突然和某个虔诚又盛大的仪式重合。

　　叶言莫名有些紧张，喉结不安地滚动，他深深地注视苏栀，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她疑惑地抬眸时才开始动作。

　　他抬手压下那缕呆毛，十分郑重地把花环戴在苏栀头上。

　　在苏栀抬头的一瞬间，叶言突然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准备个更好的花环，眼前这个练手的，粗造滥制的花环根本配不上苏栀。

　　苏栀完全不知道叶言的心思，她很喜欢这个由叶言亲手编制的，亲自戴到她头上的花环，即使它并不精美，但对于苏栀来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花环能替代它。

　　苏栀抬手摸了摸，磨手的枝条和柔嫩的花朵在手中绽放，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莫大的欢喜，促使她去跑，去跳，去笑。

　　而苏栀也这样做了。

　　她跳下吊床，在这片广阔无际的花海当中肆意奔跑，璀璨的日光怜爱她的裙摆，在其中浮动跳跃，温柔的风勾勒出她的身形，宽大雪白的裙摆荡开，就连藤宵花都忍不住挽留少女，想要让她停驻片刻。

　　苏栀慢下脚步，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叶言，微风拂过，乌黑的发在耳旁飞扬，霎那间，叶言眼中就只剩下了那抹白色的身影，他看见她笑着说：“叶言，我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那一刻，叶言就想：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过去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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