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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科打诨
雨从天都下到西陵,文远街两旁摊贩稀疏,湿漉漉的毛毡布往下坠着水珠子。
青石砖铺平的路中央无往来行人,贩子们也都收了叫卖声,托着腮坐在摊前对雨发呆。
一道高声刺破沉闷,引着人伸头抻目。
“臭乞丐敢偷我包子!看我抓到不打死你!”
一个脏兮兮的女娃娃窜出去,胸前搂着得白团子稍稍露头,不巧被雨绊住脚,就是摔个嘴啃泥也不肯松开怀里的包子。
店家逮到机会擒住她后衣领一把将人拽起,见包子被溅了泥点。
嘴里咒骂一句,高高抬起的擀面杖却怎么也落不到她身上。
顺着看过去,原是手腕被桎梏住。
店家比姜潼略高些,也壮些,他也不是没去挣脱,猛拽两下手臂却依旧纹丝不动,他火气被拽灭大半。
仅剩下的怒意凝在眉头,垂目打量这个力大如牛的小姑娘。
墨绿斗篷遮住眉眼,覆在她黛青色罗裙上,入目只有两片合紧的薄唇。
斗篷是用来防雨的,面上不湿,只是正抬着手袖间很快沾了雨。
“店家,这包子我买了,另外再多要两个,你看这些够不够。”
姜潼松了手,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老板。
是巧娟给她的,说是碎银花着便利,这一路走来的确很受用,店家也接的很快。
“看在这位姑娘的份上,我不同你这小乞丐见识,若再来偷包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丫头蹭开脸上的泥,冲着店家喊:
“我不是乞丐!你不准说我是乞丐!”
“是是是,你不是乞丐行了吧,可你是不是偷了我的包子?那你就是小偷了,这总没错吧。”
店家将银子在空中抛了几抛,原本已经转了身准备回铺子里,又转头呛了那丫头一句。
这丫头头发扭作一团,穿的粗布衫上好几个没来的及缝的洞,眼里却干净的泛着水光,望着姜潼恳求道:
“姐姐,我是城外来的,我娘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娘没有奶水,弟弟和娘就都要饿死,姐姐能再给我几个包子么?我求求你,姐姐。”
店家听后彻底不走了,“丫头,我听出来了,你是宣城来的难民吧。你也别怪我狠心,说句公道的。
让你们吃饱饭是官府的责任,本就同普通百姓无关,你求人也该去衙门求。
这世道谁容易?人姑娘帮你一个是她心善,你不知足还变本加厉就不对了。
我给你支个招,你吃完包子回去鼓动鼓动难民营,里头那么多人,说不定你们一闹,就有活路了?”
姜潼俯身,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泪珠。
细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子。”
“桃子,你们那里还有多少人像你一样吃不上饭?”
“五百六十多,原本有七百多,有些饿死在半道的,我大伯一家便是。”
姜潼握住她的手把包子往她嘴边送送,哄着她:
“快些吃,待会儿给你娘送包子还需你带路,不吃饱怎么有力气?”
见桃子大口塞着包子,姜潼让店家带她回了包子铺。
不远,就在路对面。
铺前热腾腾的包子摆列整齐,里头的小工还在包。
只是天公不作美,今日生意怕是不好做。
“店家,现在有多少包子?”
“算上没包好的统共三百个。”
“你让你的小工多包一些,再熬一些米粥,分早晚两次送去难民营,每次一千个包子,确保一人一碗米粥,给难民的不用太干净,一个店忙不过来就去城中其他铺子收一些,要保证量。
一天算你一块金锭,三天是三块金锭,另外这一块是佣金,你收好。
让桃子待在你铺里,待会儿她会给你带路。”
姜潼从袖间取出四块金锭,店家双手接住,向姜潼行了谢礼。
“姑娘真是活菩萨转世,刚刚是在下狭隘,受教。”
收好金锭店家转头给姜潼包好两个包子递过去,姜潼收下道了谢。
“姑娘放心,我这人做生意向来有诚信,更别说是救灾这样积德的好事,不过姑娘,有一事在下不解,为何是三天?”
金子本就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得,这位姑娘出手阔绰,他觉得不会因为缺钱而只管三天,便就问了。
“三天后,会有人来管他们。”
定王来了西陵若要立信立威,就不会不管这群难民,三天足够了。
姜潼离开了铺子,重新牵回马,她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虽还没有丝毫进展,也不知能否如愿,但她却因刚才的插曲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回来这一遭。
这世间有人为了功名利禄可以背叛追随多年的主帅,为了加官进爵也可以舍弃一座活生生的城池,可这一切的背后却不该是无数个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裘争有罪,他背后的人更罪加一等,假以时日,姜潼要替父亲,替小桃,替宣城的百姓讨回来。
“这缰绳怎么惹姑娘不快了?”
姜潼回过神,这道男声清冽,听着比那位店家年轻不少。
身侧多了一位身穿天青色罗衫的男子,清风朗月,眉眼含峰,腰带配玦,嗓音清冽和煦,语气间溢着笑。
姜潼竟不知自己何时站在他的伞下,后退一步重回雨幕里,她本就穿着斗篷,不用人撑伞。
“你跟了我多久?”
见她警觉,那人便坦诚答道:
“你替那个小姑娘解围时,我便在了。”
这样的确算得上久。
“姑娘行侠仗义,在下碰巧目睹全程,由衷敬佩姑娘,既有菩萨心,又有谋者略。
便斗胆上前想求一识。
若我没猜错姑娘是从天都来的吧,这样制式的衣裙是百花楼当季时兴的样式。
在下是西陵人,文远街尽头处一家茶楼有刚到的雨前龙井,斗胆想邀姑娘去前头的茶楼去一同品鉴,姑娘可否赏脸?”
那人侧身伸出手朝着路前,姜潼却没动。
她感到不快,被人盯了这么久却无所察觉。
况且眼下的确有比同一个刚在大街上打过照面的男子喝茶更要紧的事,便插科打诨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一趟到西陵是来讨债的,有个茶商年初借了我的钱说好的六月份入了账就还,我催了几次,他怕我再催债竟躲到西陵。
眼下得了他的住处,再不去堵人,我怕是要白跑一趟。
至于喝茶就罢了,若是再遇上老赖,你说是算我的还是公子的?”
绘声绘色间,姜潼已经上了马。
那公子往一旁躲一步,伞边连珠稀里糊涂的往下掉,悬着的玉玦轻轻几晃。
“那敢问姑娘芳名?”
见他追问,姜潼似笑非笑。
“你我不会再见了,问这个没有意义。”
说完便调转马头。
那人见她要走,上前一步,语速很快生怕她听不全道:
“不日我便要进京赶考,倘若那时我们再遇见,姑娘便要告诉我了。
我叫奚竹染,莫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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