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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素长天的目光在周诀脏兮兮的衣服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只走到石桌前坐下,把储物戒里的茶碟拿出来放到桌上。
“怎么还苦着张脸,”素长天把推了推手边的茶碟,笑道:“都给你切好了,尝尝?”
周诀伸手拿了两片金乌果,往嘴里送到一半,忍不下那点火气,揪着火红的果片质问道:“不是说那根弟子签是我的?你专门耍我?”
“没有,我没料到她与我有师生因果。”素长天有些无奈,“缘分吧。”
这话显然不能安慰小蛇妖,周诀抿着唇冷嘲热讽:“她与你有缘,我和你没缘,你是这个意思?”
金乌果汁水丰盈,皮薄肉多,轻轻一用力就沾了满手。周诀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捏的稀烂的果子吃了,又盯着手上的汁水看了看,仔仔细细地舔着手上黏腻的痕迹,眼角还不忘扫着素长天,不满地抱怨:“是你非要我去,我去了你又不要我,我成什么了。”
这话听上去很酸,但这事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地道,素长天无奈道:“好,怪我怪我。这还有,你都吃了吧。”
“不给你那小徒弟留着点?你们可是有、缘、分、啊。”周诀恶狠狠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她刚练气,吃了也消化不了。”素长天看他一片一片往嘴里放,对周诀能吃酸的程度又有了个新的认知,她见有几滴浅红的汁水就滴在了不算整洁的白衣上,想起另一件事:“怎么今天想起来穿白的?我记得你似乎不大喜欢这个颜色。”
周诀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道:“想穿就穿了。”
素长天点点头,只当他转了性子,见他慢慢将一盘都吃尽了,才道:“既然拜入我门下,我想让云桃下山先了却尘世因果。”
周诀可有可无应声:“去呗。”
素长天继续道:“我也要下山。”
“那就下山……你要下山?”
见周诀一脸震惊,素长天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奇异的笑意,她弯了弯唇角道:“我为什么不能下山?”
“没说你不能下山,”周诀的眼神不自觉在残存汁液的盘子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补充说到:“只是你们大修不是都不怎么下山的么。”
他突然警惕起来:“你又想带什么回云山?我要一起去。”
素长天拄着下巴,挥手唤来一条水龙将空盘洗净,轻描淡写解释道:“不捡东西,我去赴约。”
周诀警惕之心更重,追问道:“在哪里?你和谁定的?”
素长天又笑:“很早以前的事了,听说过宁阳城应家吗?”
周诀从空盘上盘踞的水龙身上取了一点水,水雾漫过身上的沾染了泥土汁液的白衣,消散后就又是一件崭新的衣服,他皱着眉在记忆里翻了一遍,终于从最不想回忆的近五十年的记忆里翻出来那么点痕迹:“……听说过。应家以咒术入道,集大成者甚至能与天地沟通,然而每一代家主都死于金丹后期冲击元婴,像是一道诅咒一样。我记得这一代家住好像叫……应千劫?”
素长天微微睁大双眼,有些讶异,然后赞叹道:“连这都知道,我小瞧你了。”
周诀放在桌下的手不自然地抓了一下衣服:“妖修多有传承,我也如此。”
素长天没注意他的这点小情绪,叹道:“应千劫?这名字可不太好。”
周诀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问道:“你和应千劫有约?可他今年才二十多岁,没听说你俩有过交集。”
素长天摇了摇头:“不是他,我和他先人有约。”
周诀微微垂头,眉心微动,一股烦躁涌上心头,“又是这样。”
“什么?”
周诀抬眼看去,这世上剑修第一人就坐在自己对面,满脸不解,就像五十年前他很多次见过的一样。
素长天二十五岁筑基,四十岁结丹,不到百岁又入了元婴境界,实在是令人心惊的天分。她容颜不老,收敛自身气息后看上去和归一宗弟子没什么差别,然而眉眼极淡,是只有经历过世态炎凉生死一线才会有的寂寥和漠然。
周诀就因为这个郁结于心。
二人闲聊时每每引出素长天年少之事,对方谈论到的人和事对于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然而对方的语气又充满眷恋和怀念,这是一段没有周诀身影的记忆。
他窥见那言语下潜藏的苦痛,从不追问,然而越是深埋于心底,越是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好奇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酿成一杯苦酒,苦的他碰都不愿意再碰。
“周诀?”素长天见小蛇妖突然情绪低迷,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一下,问道:“什么这样那样,你在想什么呢?”
周诀回过神来,对上一双澄澈的双眼,忍了几十年的那股气突然就不想再忍了,他顺着自己的心意问道:“你和他先人定了什么约?”
素长天停顿了一下。
周诀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一瞬好似被无限拉长,直到素长天开口。
“两百多年前有只魔物,专门挑世家子弟下手,吸食修道者的魂魄。几大世家围而攻之,折了不少修道之人,还是被它跑了。”
“正赶上我那时在山下游历,同药王谷齐语山,占星阁温良,还有散修沐玉卉,以及应家旁支应光阴,我们五人机缘巧合结识了彼此,一路北上,也想找一找天道机缘。”
“那时年轻,魔物狡诈,最后棋差一着,险些全军覆没。”
“眼见就要命丧于此,应光阴以血为引画下困魔阵,只是当时我初入分神境界不稳,被那魔物逃脱,那魔物反将血脉诅咒顺着阵引打入应光阴身体里,他这一脉,也就慢慢凋零了。”素长天慨叹道,挥手把盘中蜷缩的水龙打散:“这事之后没多久,光阴和玉卉就因为强行破境遭到反噬,身死道消了。”
周诀的心脏慢慢揪起,仿佛有一只大手将他的心脏紧紧攥着,他无声地换了口气:“可是应家似乎没有完全断绝,这几百年来一直牢牢占据着宁阳城的位置。”
素长天的脸色古怪了起来,迟疑道:“嗯……应光阴有个关系不太好的弟弟,他是个断袖,没有后代,只领养了几个旁系弟子。只可惜应家主家依旧受到了因果波及,每一代家主都是逃不过金丹破碎而亡的下场。”
“那你和他定了什么约定?”
素长天无奈摇头,浅笑一句:“他说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把那魔物的脑袋拧下来带到他坟前,他要当球踢。”
周诀:“……”
周诀:“应前辈还挺风趣。”
素长天无奈笑了笑,意有所指:“那魔物身上有我一道剑伤,我本以为这么多年已经感知不到了,但是就在五十年前,我正巧感知到了一道熟悉的剑意。”
周诀不吭声了,眼神闪躲着:“那不是好事,省得你再花心思去找了。”
素长天点头,视线牢牢盯着周诀,意味深长道:“确实如此。只是那魔气只出现了一瞬,此后数十年就再没踪迹。”
周诀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心如擂鼓,努力放平音调让自己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哦,那真是可惜了。”
素长天笑而不语,看向天边一道红霞:“早晚会落在我手里,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随着这话落地,一道剑影停在两人面前,木剑嗡鸣一声,让趴在上面的少女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云桃干笑道:“咳咳,师傅好。”
素长天起身绕着木剑走了两圈,见云桃还死死抱着木剑不松手,奇道:“你这个姿势倒是新奇。”
云桃苦着脸:“师傅别笑话我了,我没见过这御剑术。这不是还有点不习惯么。”
见素长天没有追问,周诀松了口气,又觉得云桃叫师傅未免太顺口了点,于是开口讽刺道:“归一宗的御剑术讲究人剑合一,身随意动,你这倒像是一只癞蛤蟆。”
对于这个新收的小弟子,素长天觉得有趣又好玩,又看了两眼才忍着笑意伸手把云桃从木剑下摘了下来:“别听他的,你才练气,又是第一次御剑,也是为难你了。”
云桃顺着力道在地上站稳,还觉得晕乎乎的,她甩了两下头,然后看向周诀:“咦,周道友,你也在啊。”
“不必管他。你跟我来,明日我们下山。”
“哦,哦,好的师傅。”
周诀看着云桃迷迷糊糊地贴着素长天进了屋,过了一会又看见素长天一个人从屋里出来,声音像是转了几个弯:“你对她倒是好得很。”
“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徒弟,可不得上点心。”素长天笑意未散:“吃了金乌果需要炼化一段时间,你也别回那一小片湖里了,在这等一晚吧。”
周诀不答应:“我不要。”
他起身欲走,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别别扭扭回头问了一句:“我穿这个……怎么样?”
素长天不明就里,想起今日初见时他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的衣服,道:“还成吧,容易脏。”
周诀顿时黑了脸,甩了一下衣袖,眨眼间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素长天疑惑地摸了摸鼻子,不懂小蛇妖又在生什么气,一缕灵气跟在周诀身后入了水池,也就不再追究。她又一次看了眼天色,已经有点点寒星爬上了夜幕,像择人而噬的恶龙。
这可不像是吉兆。
枯荣剑主悠悠叹了口气,预料到这次出行大概也许可能——不,带着周诀,是一定必定肯定——会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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