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初心从袖中掏出一片红叶，递到县令面前，冷声道：“吃下去。”
　　“什什、什么？！”县老爷看着她手中那东西，双眼瞪得老圆。
　　“我说——吃·下·去。”她一字一顿地把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反倒吓人。
　　县老爷颤抖着从她手中抓过叶片塞进嘴里，嚼碎后，就着口水艰难地咽了下去。待他吃完，初心又从兜里掏出一把枯叶，全数撒在地上。县老爷以为这是要他把地上的枯叶全给吃完的意思，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初心没搭理他，抬手对着枯叶捻诀，枯叶腾至半空，炸成粉末，在空中盘旋着拼凑出一副副场景——
　　只见三个小孩正在欺负另外一个，被欺负的孩子奋起反抗，将带头的小孩推倒在地，接着那小孩便找来了七八个小厮打扮的大人回来痛揍那个孩子。
　　孩子被打得倒地不起，一驼背老人冲过来挡在他的身前，小厮没收住，一脚踢在老人身上，老人倒地。
　　肇事的小孩见状似乎有些慌乱，左顾右盼。这时一名小厮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点头，随后便见那小厮带头将那孩子从老人手中扒开，拖至树林深处。老人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最后那个出主意的小厮从树林深处回来，伸手指了指老人，几人又拖着老人来到水边，抬手一晃，便将他扔了下去......
　　场景结束，粉末洒落，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路人甲：“这还是人吗？？？！！！”
　　路人乙：“太可怕了，怎么会有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发生！！”
　　路人丙：“一个小小的孩童尚且如此，那他的父母可想而知......”
　　众人回头，只见那县令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巍巍地道：“那日...柏儿他突然跑回来跟我说......说他杀人了，还...还杀了两个，一个拖进树林里喂狼，一个扔到湖里淹死......我当时也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问过之后，知道是书院里的张夫子和他那单纯好欺负的孙儿，便当即放下心来，心想着那张老先生向来性格古怪独来独往，家境也一般，平日里没什么朋友，爷孙俩便是一起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起初零零碎碎时不时有人问起我还担惊受怕，可日子久了，提及的声音越来越少，我就知道那事发生时定然无人瞧见，所以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时间一长，就当没这回事......我......”
　　“你们父子两简直禽兽不如！”初心恨不得一掌拍死眼前的人。
　　闻言，县令清醒过来，自行掌嘴，“我该死！我不是人！我禽兽不如！！！”他爬到初心跟前拼命磕头，“只是柏儿还小，他不懂事才会犯下这错，还望道长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救救我那孩子！”
　　初心咬牙切齿：“孩子还小便可杀人，杀了人也不用偿命，这就是你教他的为人之道？！”
　　“我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道长！道长！只要道长能救回柏儿，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县令我不做了，我自首，我把自己关起来，一辈子吃斋念佛，为他二人超度诵经！”
　　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深吸一口气，初心平息怒气：“迟了，他已经被夫子......”
　　闻言，县令跌坐在地，彻底失魂。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沉默，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虽然公子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县令大人也难逃罪责。”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师爷突然开口，吩咐衙差将县令抓了起来。
　　衙差们得令上前，朝着县令鞠上一躬，道了句得罪，然后架着县令准备离开，身后的月一却突然开口：“师爷，请留步！”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方才一直坐在桌边喝茶看戏的人此时已起身，正直直地盯着师爷，而师爷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从昨日起我便觉得奇怪，无论是县令、官差还是围观的人，无一不为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感到震惊或害怕，唯独师爷你，从头到尾镇定自如，丝毫不露恐惧，也一点不觉得惊讶。”
　　闻言，师爷支在腰后的拳头稍稍握紧了些，缓缓转过身来，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这位小兄弟说笑了，若我没记错，昨日你眼上是蒙了东西的，如何得知我不害怕？”
　　“我虽目不能视，可感官依旧敏锐，众人之中，唯有你的气息最为平稳，从头到尾不见丝毫起伏。”
　　“那又如何，我原自京师而来，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妖怪罢了，有什么好惊讶的。”师爷说话不疾不徐，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不屑。
　　“呵，是吗......？”月一冷笑一声，抓过初心手中的连理便朝师爷劈去，谁知那师爷竟身法敏捷，一个侧身躲开，反手就将尘尾抓在了手里，两人各执一头，僵持不下。
　　一旁的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对师爷的身手感到震惊。
　　月一又想说什么，只见那师爷咧嘴笑了起来。
　　月一蹙眉：“你笑什么？”
　　师爷勾勾嘴角：“我笑你忘性好。”
　　闻言，月一脸上顿时没了表情。
　　师爷传音入密，仅月一可闻：「堂堂魔尊，被囚在湖底三百年，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不想着报仇，反倒浪费时间在此与我纠缠，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月一神色一敛，手头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并未回答，只留下句「还会再见面的」，扬手一挥，便见一道黑光从体内窜出，躯体随之失控倒地。
　　衙差过去将人扶起，探了探鼻息，说人只是昏了过去。
　　初心上前瞧看，也探了探神识，只道他是被妖物强占身体，神识受损，醒来除了会迷糊一段时间外其余无碍，衙差这才放心。
　　初心询问衙差师爷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谁料衙差竟说并未发现师爷有何古怪，他的行事作风、生活习惯和往日里一模一样，初心甚是不解。
　　“有没有可能，那妖怪藏在师爷身体里面已有多年，我们接触的一直都是那个妖怪？”
　　初心摇头：“从他神识的受损程度来看，这妖物上身不足两日。”
　　闻言，衙差震惊：“这...这怎么可能呢？昨日师爷还同我们一起吃饭来着，聊过家常谈过公务，言语中可并无任何破绽啊。”
　　初心惊愕——难不成这妖物的本事是在上身后和本体同识共意？！
　　虽万般不解，但妖物既已离开，此事便也算是告一段落。
　　待衙差离去人群散开，小二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月一面前，吓得初心一个哆嗦。
　　二人回头，只见小二猛猛磕起头来，嘴里连连道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差点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连累了两位好人。
　　初心撇撇嘴，说他与其在这儿道歉，不如整点儿实在的，去弄一桌好菜上来。
　　小二破涕为笑，抹抹鼻子，说立马吩咐后厨准备店里最好的酒菜，他请客。
　　“不用最好的，随便上几个菜...”话还没说完，小二又一次跑得没了人影，“......就行了。”初心微微叹气，不待坐下，掌柜的又来了。掌柜的朝着两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他俩是秋水县的大恩人，从今往后只要他俩来他店里，任意房间任意吃食，随意选取享用，分文不收。初心一喜，心道掌柜这礼更实在，开开心心地道了声谢。
　　不多时，热菜热汤便摆上了桌。
　　月一苏醒前，初心一直都在湖边守着，这期间，天界想起了才会派人下来给她送些吃食，其余时候要么是她自己打些渔货来吃，要么就吃备好的干粮，好饭好菜统共就没吃过几次，此时面对一桌琳琅满目的水路杂陈，她那白花花的眼泪不争气地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看着身旁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月一在心里摇头，伸手阖上她的下巴。
　　初心喜笑颜开，抓起筷子开始横扫千军，反倒是月一慢条斯理，一顿饭吃得格外优雅。
　　“你说你是无衣的妹妹，那你也是上神咯？”月一扫了她一眼，半分怀疑半分讥笑，“可这两日下来，我看你的道行......”
　　“不像上神？”初心边嚼边道。
　　月一停下筷子正视她，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我确实不是上神。”
　　“那你......”
　　“只是个半仙~”
　　“......”月一迟疑，“算命的那种？”
　　听见这话，初心一嘴的东西差点没喷出来。她拍拍胸脯顺顺气，月一见状，转手给她递了杯水。
　　“什么算命的？我是准上仙好吧。”初心饮茶，怫然不悦。
　　“......我活了上千年，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仙阶。”
　　“因为这是我自己取的。”
　　“......”月一无语。
　　“师父说了，只要我好好完成任务，就能迎来天劫，飞升上仙。”
　　“什么任务？”
　　她扭头看向月一，觑眸，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守着你这个大魔头。”
　　“？？？？？”
　　月一被封在湖底，还是封于六界最强上神之手，怎么想也逃脱不了，他实在不明白派人守着他有什么意义。初心同他解释，说封禁他的力量正在逐步减弱，天界预测不久后他就会突破禁制苏醒过来，因此湖边需要有人看守。
　　月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啼笑皆非：“上头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
　　初心闻言，眨巴眨巴了她的大眼睛：“？”
　　“当年木无衣可是用她的命才将我封禁起来的，如今知道封禁即解，居然派你一个区区半仙来守我？凭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你给上面的人放个哨？”
　　“可能因为......我是她的亲妹妹？”
　　闻言，月一脸色一垮：“你以为你是她妹妹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初心怔了怔，嘴角拉到下巴，表情看着很是委屈：“你...你要杀我吗......？”
　　“......”
　　本以为这女子的本性应同之前面对敌人时一般强势又肃杀，谁知她竟还有这副面孔，月一只道小姑娘始终还是个小姑娘，就是做势吓她也是浪费表情，便松弛了状态，想说一句「开玩笑的」，谁知还没开口额头就被对方的筷子狠狠敲了一下，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面前的人一改可怜模样，挑挑眉道：“就你这小屁孩儿的样子，连树叶都使唤不了，还想杀我？要不是姐姐在你体内，我早把你关回去了！”
　　摸着额头红肿一块，月一恨恨地瞪着她：“君子报仇，一千年都不晚，待本座复原了，定教你好看！”
　　“还「本座」......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初心嗤笑，教训他道，“打盆水照照自己吧，你现在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这话把月一气得，差点没一口气给背过去。
　　“话说回来，你这一小屁孩儿的样子，我还大魔头大魔头地叫你，太不合适，不如...就叫你小月亮吧~”
　　“？？？？？？”月一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眼神气得想要刀人。
　　“不喜欢啊？那...小月光？”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决定不和一个算命的计较。
　　别的都没什么，就木无衣是上神，而她的妹妹却连上仙都不是这件事，月一属实不能理解，一度怀疑她是在扮猪吃虎。初心一边吃东西一边悠悠解释，说她很多年前也曾离飞升上神不远，但因性子顽劣做了些错事，被天尊贬为凡人，扔在凡间轮回了好多世，后因木无衣牺牲性命保全六界，立下了大功，天尊这才破格让她这个亲妹妹重归天界。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有这么好吃，让她回归天界可以，就是有个前提条件，那便是——她要留在千月湖，看守月一。
　　“说白了你就是个走后门的神仙呗~”
　　话音刚落，额间又迎来了新的一棍：“什么走后门！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月一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忍下一口气，又道，“那你成仙之前，是干什么的？”
　　初心摇头，说她不记得了：“我猜木神来找我的时候，我应该刚喝完孟婆汤，等着下一世的轮回吧~”
　　这番话表面听着似乎合理，但细细想来总觉得哪里不对，月一刚想提出疑点，忽然一群人沸沸扬扬地就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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