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第

　　气氛骤然凝固，沐析立刻跳出来打圆场。
　　他一把拉过陈喆，凑到耳边低声解释：知以行父子即将搬到他家隔壁，要忙着收拾东西，没空跟他们一起玩。
　　陈喆了然，点头微笑着说没事，并邀请知亦随下次再一起玩。
　　知亦随点头，拿起自己的小包跟在知以行身后。
　　老城区居民楼的设计独具匠心，而沐析一家所在的楼房叫鸳鸯楼，是老城区的特色建筑之一 ——两栋楼并肩而立，在上空俯视呈秃宝盖，每层楼之间的楼梯采用外挂式，Z字形的楼梯交叉穿梭，每一个转角口都对应着一户人家的阳台或厨房，这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楼房一共六层，十二户人家，而他们一家住在四楼，没有被树荫遮蔽，完完全全沐浴在阳光之下。
　　“小平小梦，中午吃啥嘞？哟，来客人？”刘姨注意到跟在沐家夫妇身后的父子俩，热情地打招呼。
　　“是啊，家里来客人。下次来我家吃饭啊！”
　　“张大爷，您腰好点没？”
　　“啥——？”
　　“我说——您老的——腰——好点没——？”
　　“哦哦，好多了，有心了！”
　　“上午好！哪里来的大帅哥和小帅哥？”
　　“上午好！这是我们的朋友。小随，这位姨姨夸你帅呢。”
　　“谬赞了。”
　　“……谢谢姨姨。”一大一小先后回答道。
　　……
　　知家父子随着沐家夫妇上楼，经过拐角时，只要对面有人家，他们都会寒暄几句。闲言细语间烟火氤氲，与冰冷无情的知家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没有任何恶意，每个人都是纯碎的。所有的一言一语都无关利益，在这里，每个人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大家一同生活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
　　这让知以行更加喜欢这里，恨不得立刻与房东商谈，即刻入住。
　　但理智拽住了他。不急，来日方长。
　　孟琴夫妇俩建议他们暂时借住他们家，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再决定是否入住。
　　知以行思索一番后欣然同意。借住别人家万万没有白吃白住的道理，他交房租给夫妻二人，但对方说什么都不肯收下。于是，他决定承包饭菜钱。
　　本欲承包做饭一活，但由于工作的忙碌，他不能保证能够按时做饭。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知以行不会做饭，天生的料理鬼才，能够将一种菜做成另一种。别人是色香味俱全，他是全都没有。
　　为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知以行果断就此作罢。
　　见知以行固执的模样，沐家夫妇只好答应收下饭菜钱。
　　临近午饭时间，大门嘭嘭嘭被敲响，沐析一手背在身后鬼鬼祟祟地藏着什么东西，他朝门后的知以行咧嘴一笑，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
　　“知叔叔好！谢谢叔叔！”迈着小碎步从知以行侧面溜过，背在身后的手灵活地快速换到前面，一溜烟往知亦随在的方向奔去。
　　知亦随在房间内做家教老师给他留的作业，做题间隙，耳边渐近的急促脚步声倏地放缓，抬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正要悄悄进来的沐析。
　　他耸起肩膀，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比成鹰钩形，一条腿抬起还未落下，像极了动画里的偷偷摸摸的的熊。
　　哦吼，被抓包了。
　　既然被抓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掩饰了。他顶着红彤彤的脸来到知亦随的桌前，眨巴眼睛盯着他，眼里闪烁着亮光。
　　“小随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
　　“铛铛档！”
　　他掏出藏在身后的糖葫芦，红彤彤的糖葫芦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眼前的男孩一样。
　　知亦随一怔，“为什么要给我带礼物？”明明我们才刚刚认识。
　　他依旧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并没有伸手接下沐析给他的糖葫芦。
　　沐析喘着气，疑惑地歪头，解释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给朋友送礼物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沐析不解，他望着迟迟未动的知亦随，不禁猜测：难道他不喜欢吃甜的？
　　他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没关系的，你不喜欢就不要，我吃。”
　　知亦随轻轻地点头，眼前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很快就展颜微笑着吃手里的糖葫芦。
　　坚硬的糖皮在嘴里化开，甜腻腻的，但很快便与酸酸的山楂混合在一起，酸酸甜甜很开胃，但沐析心中酸涩，知亦随总是不爱说话，对周围的一切总是很紧惕，也总是拒绝他的好。
　　到底为什么呢？难道他讨厌我？
　　想不出原因的沐析心情郁闷，顿时失去了食欲，只吃了两个就没再继续吃，将糖葫芦包好放入冰箱。
　　知亦随看着眼前的男孩，微微抿起的唇，心中百感交集。
　　要相信他吗？他不是知家人应该不会……脑海里倏地闪过一张张脸，人畜无害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但知亦随知道，这些都是假象，每个人的骨子都散发着恶意，令人恶心。
　　他不禁握紧拳头，脑海中又浮现一张脸，那人的笑容烂漫，周身散发着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泄了力，任由手垂在身侧。
　　知亦随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那群人，他是干净纯碎的。但他赌不起，递出的真心被践踏在脚下碾压的滋味他已经体验够了，并不想再来一次。
　　男孩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耷拉着脑袋，没了往日的精气神。知亦随感觉自己的心胀胀的，堵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内心微微动摇，感情和理性在体内狠狠撕扯，快将他撕裂了。
　　电光火石间，孟琴的声音传来。
　　“小灶，小随，洗洗手吃饭了！”
　　沐析冲他一笑，随后转身往门口走去，嘴里说着来了。
　　他的笑容总是充满感染力，让人心情舒畅，但此刻的笑容却有点牵强，知亦随欲言又止。
　　几人围在饭桌前吃饭，吃饭的人多了，按理来说应该更加热闹才对，但餐桌上却凝聚了一团望不见的乌云，生出一股沉闷的气息。
　　孟琴夫妇关切地看向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的自家儿子，刚来的知以行不知道原因，随着沐家夫妇的视线一同看向沐析，沐析平时吃饭时总是叽叽喳喳地跟他们分享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讲得绘声绘色，此刻却是一片寂静，倒叫夫妻俩不适应。
　　“小灶，怎么了？是不是受欺负了？”
　　“跟爸爸妈妈说说，爸爸妈妈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沐析摇了摇头说没事，他总不能告诉爸妈他因为知亦随不跟他亲近而难过吧！他接收到来自父母担忧的眼神，知道不能糊弄过去。脑瓜子咕噜一转，他将今天跟陈吉吉出去玩的时候碰到一只流浪狗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并说自己难过是因为心疼它没有爸爸妈妈照顾。
　　夫妻俩闻言松了一口气，温声安慰，他们知道沐析很喜欢小动物，曾经提出养一只小狗，但是沐季平对动物的毛发过敏，只能就此作罢。如今听到沐析的解释，他们只当沐析是太喜欢小狗而心疼，并未多想，只是一个劲儿地换法子哄他开心。
　　眼前的画面温馨感人，虽然知道沐析在撒谎，但知亦随还是很感谢他没有说出事实，同时心里也很羡慕他，羡慕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羡慕他被父母坚定不移地支持、保护。
　　光芒越亮，影子越黑。长时间呆在冰冷黑暗之下的人终于踏入光中时，望着远处温暖的太阳，总会必不可免地想到自己曾经身处黑暗。
　　知以行察觉到自己儿子的状态，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歉意地望向他，无声道：“对不起，以后爸爸都在。”
　　“嗯……”

　　入夜，趁着知亦随洗澡的间隙，沐析悄悄溜到他们的房间，他坐在知以行旁边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尽数说出。
　　知以行立刻想到饭桌上的事情，叹了口气，往门外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缓缓地告诉他知亦随以前的经历。
　　出于私心，知以行将一些事情讲得更严重，试图以此激起沐析的怜悯心，哪怕只是因为怜悯而陪在知亦随身边，也足够了。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知以行知道自己欠知亦随欠了太多，几年的伤害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修复，但他真的很希望有个人能陪陪知亦随，他孤独太久了，也吃了太多的苦，承受了太多小孩子不该承受的东西。
　　听完全部的沐析愣在原地，他从没有想过知亦随会经受这些霸凌，也从没想过小孩子会有这么恶毒的做法。
　　内心酸楚，难怪知亦随会那么排斥他的亲近，都怪那群人！沐析恨死他们了，知亦随那么好看，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与此同时，他暗暗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欺负知亦随。
　　知以行坐在一旁忐忑地观察沐析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小孩从不解——愤怒——坚定的表情转换，他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成成功了，但他依旧不安地等着，希望沐析清口告诉他答案。
　　“叔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欺负小随哥哥的！”沐析坚定地回答，说完怕是知以行不相信一般，笨拙地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压在胸口的石头落下，知以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欣慰地揉了揉沐析的头，温声道：“好，叔叔相信你。”
　　发完誓的沐析满腔斗志，跟父母说了一句自己去楼下找陈吉吉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琴探出头，叮嘱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自家儿子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孩子……”孟琴无奈宠溺一笑，转身看见从浴室走出来的知亦随，“小随，小灶去找楼下的吉吉了，就是今天邀请你一起玩的那个，晚点回来。”
　　“如果你想，也可以去楼下跟他们一起玩。”孟琴看着与自家儿子性格完全相反的知亦随，不禁心疼，明明二人一样大，为何往两个方向长。她能感受到知亦随对其他孩子的警惕和不信任，由衷地希望他能够融入快乐。与知以行一样，她也不希望知亦随孤单。
　　“不了，谢谢孟姨。”他谢过孟琴的好意，慢慢回房间。
　　从小没有体验过母爱的他，一直以来都是站在一边看着其他孩子同自家妈妈撒娇打闹，他不知道有妈妈在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直渴望着来自妈妈的温暖怀抱。虽然发烧的那天意识模糊，但他感受到了一双有力的胳膊温柔地环抱他，慢慢摇晃，耳边响起轻轻的歌谣，让他短暂地找到了可以放下一切的栖息地。
　　知亦随心想：大概这就是妈妈的感觉吧。
　　他知道感觉的来源是孟琴，内心对于母亲的想念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很想向沐析一样在她怀里撒娇，将自己的事情分享给她……但，他不能。
　　他无意夺走独属于沐析的宠爱，只能在一旁艳羡地看着。
　　而另一边的沐析，兴冲冲地杀到陈喆的房间，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道：
　　“陈吉吉，你教我怎么和不爱说话的人成为好朋友吧！”
　　仅仅只是比他大半岁的陈喆临危受命，随口支了几招，都被沐析否决。
　　什么人这么难处？
　　心生怀疑，他凑到沐析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狐疑道：
　　“沐小灶，你要交的该不会是女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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