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题

　　周一的清晨，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青屿一中的升旗仪式准时在操场上举行。身着整齐校服的学生们列队站立，晨光熹微，空气中还带着秋末的凉意。

　　顾时溪站在班级队伍的前列，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作为学生会宣传部的干事，这次轮到她担任升旗仪式的主持人并作国旗下发言。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名牌，将手中的发言稿又默读了一遍。

　　“别紧张。”身旁传来江见川低沉温和的声音。他作为班级队列的纪律委员，就站在她斜后方。

　　顾时溪回头对他笑了笑，轻轻点头。

　　当雄壮的国歌奏响，五星红旗在朝阳下冉冉升起，全体师生行注目礼。那一刻，顾时溪心中的紧张奇异地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严肃穆的责任感。

　　升旗仪式结束，轮到顾时溪上台发言。她稳步走上主席台，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晨风吹拂着她的高马尾和额前碎发。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今天我发言的题目是《以青春之我，赴时代之约》……”

　　她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操场，清脆悦耳，又不失力量。

　　稿子是她自己写的，文笔流畅，情感真挚，既有对时代的思考，也有对身边同学努力的观察与共勉。她谈到开学以来的适应与成长，谈到军训和秋游中收获的友谊与坚持，也谈到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呼吁大家以积极心态面对挑战。

　　江见川站在台下，目光专注地追随着台上那个发光的身影。

　　他见过她很多样子——贪吃零食的满足，被理科题难倒的苦恼，睡眼惺忪的迷糊，还有昨夜在他身边安睡的恬静。但此刻，在国旗下自信发言的她，是如此耀眼，好似一颗正在逐渐绽放光芒的星辰。他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与……更深的悸动。

　　“……愿我们都能不负韶华，砥砺前行，在青春的答卷上，写下无愧于心的答案。谢谢大家！”

　　顾时溪鞠躬，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很快对上了江见川带着赞许笑意的眼神。那一刻，仿佛周围的喧嚣都远去，只有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回到教室，升旗仪式带来的振奋感还未完全消退，班主任姚初嫣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

　　“同学们，安静一下。”姚老师将试卷放在讲台上，神情是难得的严肃，“上周的模拟期中测试成绩出来了。大家可以看看自己的分数和排名，心里有个数。距离正式的期中考试，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试卷分发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顾时溪接过自己的试卷，文科成绩一如既往的漂亮，语文和英语都接近满分，历史政治也名列前茅。

　　然而，当她看到数学和物理试卷上那几个刺眼的红色叉叉和并不算高的分数时，刚刚在国旗下的自信瞬间被打回原形，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特别是物理，那道关于受力分析的大题，她几乎全军覆没。

　　江见川就坐在她旁边，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瞬间低落的情绪和她物理试卷上那个显眼的分数。他皱了皱眉，自己的理科试卷几乎是满分，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前面那个女孩的沮丧。

　　姚老师开始在台上分析这次模拟考的整体情况，强调了期中考试的重要性，并提醒大家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查漏补缺。“……我知道有些同学存在偏科现象，这很正常，但绝不能放弃。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多向班里成绩好的同学请教，或者组成学习小组，互相帮助……”

　　下课铃响，姚老师离开后，教室里的讨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南向晚哀嚎着扑到顾时溪桌上：“完了完了！我的数学感觉要凉凉！”

　　裴淼也拿着自己的数学试卷，小脸皱成一团，她的文科不错，但理科同样是弱项。

　　季淮倒是心大，晃着他那张分数平平但也不算太差的卷子：“怕什么！还有十几天呢！临时抱佛脚，不快也光！”

　　谢斯南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的成绩很均衡，没有明显短板。

　　江见川凑到顾时溪身边，目光落在她的物理试卷上，轻声问：“哪道题不明白？”

　　顾时溪指着那道受力分析题，苦恼地说：“这个……完全没思路。”

　　“这道题是有点超纲，用了点竞赛的思维。”江见川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边画图一边耐心地讲解起来。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原本在顾时溪看来如同天书般的题目，在他的拆解下渐渐变得明朗。

　　南向晚见状，也赶紧拉着谢斯南：“谢斯南，这道数学题你也给我讲讲呗？”

　　谢斯南瞥了一眼，没说什么，但也拿出草稿纸开始写写画画。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六个人自然而然又凑到了一桌。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

　　“这样下去不行啊，”南向晚咬着筷子，“我感觉我数理化要拖后腿了。得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恶补一下。”

　　裴淼小声附和：“我也是……在家里总是容易分心。”

　　季淮眼睛一亮：“去图书馆自习室怎么样？听说那里学习氛围超好！”

　　顾时溪叹了口气：“我也想去，但是最近自习室的位置太火爆了，根本预约不上。我早上看预约系统，未来一周都满了。”

　　大家顿时一片哀叹。

　　江见川沉吟片刻，开口道：“或许……可以请姚老师帮忙？”

　　“对啊！”南向晚一拍大腿，“姚老师说不定有办法！我们去找她！”

　　下午放学后，六个人一起来到姚老师的办公室。姚初嫣正在批改作业，看到他们一起出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了？你们六个一起出动，是又有什么‘重大情况’？”

　　六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口才最好的南向晚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摆出最诚恳的表情：“姚老师，救命啊！”

　　姚老师被逗笑了：“什么事这么严重？”

　　顾时溪接过话，语气带着恳求：“老师，我们想去图书馆自习室复习，但是位置实在预约不上。您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我们保证，期中考试一定努力进步，绝不给班级拖后腿！”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姚初嫣看着眼前这六个孩子，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对进步的渴望和彼此间牢固的纽带。

　　她想了想，说：“图书馆自习室的管理员是我大学同学，我倒是可以试着帮你们问问，看能不能临时加个位置，或者协调一个固定时段的小组学习间。但是……”她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我帮你们争取机会，你们也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期中考试，我要看到你们每个人的进步，特别是存在偏科的同学，要有明显的提升。能做到吗？”

　　“能！”六人异口同声，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那我试试看。”姚老师拿起手机，“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晚自习前，好消息传来。姚老师成功帮他们预定到了图书馆三楼一个小型小组学习间，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半可以使用，持续到期中考试前。

　　六人兴奋不已，立刻约定好晚上自习室见。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六人准时在图书馆三楼的学习间汇合。这个学习间不大，有一张长桌，六把椅子，环境安静而舒适。

　　大家迅速进入学习状态。顾时溪摊开物理和数学试卷，眉头紧锁。江见川自然坐在她旁边，随时准备解答她的疑问。

　　过了一会儿，江见川起身出去了片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轻轻放在顾时溪手边。

　　“给你的。”他低声说，“提提神。”

　　顾时溪惊讶地抬头，浓郁的咖啡香混合着奶香钻入鼻尖。她记得，这是她最爱喝的那家店的拿铁。“你……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刚才出去了一下。”江见川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趁热喝。”

　　南向晚在旁边看得分明，偷偷在桌下踢了踢顾时溪的脚，挤眉弄眼。顾时溪脸一热，低下头小声道谢：“谢谢。”

　　她捧着温热的拿铁，抿了一口，香甜顺滑的口感让她因为难题而焦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重新投入学习的江见川，他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心底某个角落，仿佛也被这杯恰到好处的拿铁熨帖得温暖而柔软。

　　学习间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顾时溪遇到一道复杂的数学函数题，绞尽脑汁也没有头绪。她轻轻碰了碰江见川的胳膊，把习题册推过去，指着那道题，用气声问：“这个……怎么做？”

　　江见川放下笔，接过习题册，仔细看了看，然后拿起草稿纸，开始一步步演算讲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他讲得很细致，不仅告诉她步骤，还解释了背后的原理和容易出错的点。

　　“……所以这里，需要先判断函数的单调性，再代入端点值比较。”他写完最后一步，抬头看她，“明白了吗？”

　　顾时溪看着纸上清晰工整的步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之前思路完全错了！”她感激地看着他，“江见川，你讲得比老师还清楚！”

　　江见川微微勾了下嘴角：“是你自己理解能力强。”

　　另一边，南向晚也在向谢斯南请教物理题。与江见川的耐心细致不同，谢斯南的讲解风格极其简洁，往往点到即止。

　　“这里，能量守恒。”他指着题目，言简意赅。

　　南向晚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没完全转过弯：“为什么动能全部转化成了势能？中间没有损耗吗？”

　　谢斯南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基础。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理想斜面，忽略摩擦。”

　　“哦，”南向晚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忘了这茬了。”

　　谢斯南没再说什么，继续看自己的书，但耳朵却微微动了一下。

　　季淮和裴淼则组成了“文科互助小组”。

　　季淮的历史年代总是记混，裴淼就帮他整理时间轴，用讲故事的方式帮他记忆。而季淮则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帮裴淼分析语文阅读理解的深层含义，虽然角度清奇，但有时却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你看这句‘月光如水’，为什么作者要用‘水’来形容月光呢？”季淮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们都是流动的，更重要的是——它们都能照出人的影子！这说明主角在月光下开始反思自我了！”

　　裴淼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觉得有点牵强，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她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认真记下：“月光如水——暗示自我反思。”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中过得飞快。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半，自习室即将关闭。

　　大家开始收拾东西。顾时溪看着自己今晚完成的习题和弄懂的知识点，心里充满了成就感。那杯拿铁早已喝完，空纸杯还放在桌角，提醒着她今晚那份特别的温暖。

　　走出图书馆，夜风带着凉意。城市灯火阑珊，夜空中有几颗稀疏的星子。

　　“感觉今天效率好高！”南向晚伸了个懒腰，“比我一个人在家磨蹭一晚上强多了。”

　　“是啊，”裴淼也点头，“大家一起学，有问题可以马上问，而且氛围也很好。”

　　季淮得意地说：“那当然！这可是我们学习小组首次集体活动，必须高效！”

　　谢斯南没说话，但神情是放松的。

　　江见川和顾时溪并肩走在最后。江见川很自然地将她肩上有些滑落的书包带扶正，轻声问：“累吗？”

　　“还好。”顾时溪摇摇头，仰头看着夜空，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很充实。”

　　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

　　顾卿和叶临还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她回来，关切地问了句学习情况。顾时溪简单说了在自习室学习的事。

　　洗完热水澡，驱散了一天的疲惫。顾时溪换上舒适的睡衣，坐在书桌前，并没有立刻睡觉的意思。她拿出物理习题册，准备再把几个薄弱的知识点巩固一下。

　　房间里很安静，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她戴上耳机，随机播放到一首方大同的《特别的人》，舒缓的R&B节奏在耳边流淌。她喜欢在这种音乐背景下刷题，感觉思路会更顺畅。

　　刚做完一道题，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六人小群里的视频通话邀请，发起人是季淮。

　　顾时溪有些疑惑地接通。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五个小窗口。

　　季淮顶着他那颗乱蓬蓬的卷毛脑袋，背景是他的书桌；南向晚似乎刚洗完脸，鼻尖还挂着水珠；裴淼戴着可爱的兔子发带；谢斯南的背景看起来极其整洁；江见川则坐在书桌前，灯光下眉眼清晰。

　　“同志们！”季淮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漫漫长夜，独自刷题是否感到孤单？是否感到困倦？让我们视频连线，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原来是这样。顾时溪忍不住笑了，把手机靠在台灯座上，调整好角度。

　　于是，六个人隔着屏幕，开始了“云自习”。没有人说话，只能偶尔听到对方那边传来的细微声响——翻书声，写字声，或者季淮偶尔因为题目太难而发出的哀叹，但都会被南向晚立刻嘘声制止。

　　顾时溪偶尔抬头，能看到屏幕上江见川专注的侧脸。他似乎遇到了难题，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忽然抬眼看向摄像头。

　　隔着屏幕，两人的目光仿佛有瞬间的交汇。

　　顾时溪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心跳却漏了好几拍。耳机里的歌曲正好唱到副歌部分——

　　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
　　奋不顾身，难舍难分。
　　不是一般人的认真。

　　歌词像是有魔力，轻轻敲打着她的心扉。她偷偷抬眼，发现江见川也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只是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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