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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入骨
揽月阁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北狄公主的事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只留下更深的幽暗。云昭依旧沉默,服药,静坐。只是偶尔,在青黛不注意时,她会长时间凝视自己的指尖,仿佛那上面沾染了洗不去的无形污秽。
萧绝来得更勤了。他似乎从那次“共犯”的行为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看待云昭的眼神,除了偏执的占有,更多了一丝将她视为“同类”的扭曲认同。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为她梳头,有时会带来奏折,靠在她的软榻上批阅,仿佛这只是他们之间寻常的日常。
他并不避讳让她看到那些关乎生杀予夺的朱批,甚至偶尔会就某个政事“询问”她的看法。云昭多数时候只是沉默,或答“不知”。萧绝也不逼她,仿佛只是享受这种将她笼罩在自己权力阴影下的感觉。
这夜,萧绝又在揽月阁批阅奏章。烛火摇曳,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竟有几分恬静的错觉。云昭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卷早已看不进去的书,目光落在跳跃的烛芯上。
忽然,萧绝搁下朱笔,抬手揉了揉额角,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他眉头微蹙,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陛下?”侍立在角落的青黛立刻上前一步。
“无妨。”萧绝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旧疾而已。”
云昭抬起眼,看向他。她知道萧绝有头风宿疾,幼时便偶尔发作,只是登基后,似乎愈发频繁和剧烈。她记得,先帝在时,太医院曾有一位姓林的院使,最擅调理此症。
萧绝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了片刻,复又睁开眼,正对上云昭未来得及移开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姐姐在担心朕?”
云昭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萧绝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讯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他拉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微凉的掌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腕骨。“这点小痛,算不得什么。”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比起当年在冷宫里,朕发着高烧,差点冻死的那晚,好多了。”
他提起旧事,语气平淡,却让云昭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先帝时期,他因故被罚关入冷宫,无人问津,是她偷偷溜进去,用单薄的被子裹住他,守了他一夜。
“姐姐那时,也是这样看着朕的。”萧绝凝视着她,眼神幽深,带着追忆和某种沉溺,“那时候朕就想,若是能永远留住这眼神,该多好。”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抚过小臂。那触碰让云昭肌肤泛起一阵寒栗。他用最不堪的回忆,来佐证他扭曲的执着。
“说起来,”萧绝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那位曾给朕诊治头风的林院使,姐姐还记得吗?”
云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前几日,因‘妄议朝政’,被朕下令……处决了。”萧绝轻描淡写地说道,同时仔细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朕嫌他开的方子太苦,换了个太医。姐姐觉得,朕做得对吗?”
他又在试探,在用她可能在意的人命,敲打她,同时也像是在向她炫耀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
云昭感到一阵反胃。她强压下喉咙间的堵塞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就在这时,萧绝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松开她的手,扶住自己的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这次的发作,似乎比刚才更猛烈。
青黛立刻上前:“陛下,可要传太医?”
“滚开!”萧绝低吼一声,声音因痛苦而扭曲。他猛地一挥袖,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他蜷缩起身子,身体微微颤抖,那双总是翻涌着疯狂和掌控欲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流露出罕见的、属于人类的脆弱。
云昭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毫无防备、被痛苦掌控的机会。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
殿内乱作一团,青黛不敢再上前,其他宫人更是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萧绝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如同困兽。
云昭的目光,缓缓移到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然后,她的视线扫过被打翻的茶壶,水流了一地。
她沉默地转身,走向殿内角落的柜子。那里放着一些日常用具和一个简单的药箱——是萧绝之前允她存放一些安神香料和普通伤药的。她背对着众人,动作极其缓慢地打开药箱,手指在一个装着无色液体的琉璃小瓶上停留了一瞬。那是她前几日,借口调配安神香,从送来的药材中偷偷萃取的薄荷精油,量极少,气味浓烈,有短暂的舒缓镇痛之效,但若用量稍有不慎,对头风患者也可能产生刺激。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林院使苍老慈和的面容,闪过北狄公主惊恐的眼神,闪过老花匠扑倒的身影。
身后,是萧绝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她最终,拿起了旁边另一个稍大的瓷瓶,里面是温和的、用以化开安神香丸的清水。
她倒了一杯清水,走回萧绝身边。青黛警惕地看着她。
云昭在萧绝面前蹲下,将水杯递到他唇边。他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糊,感受到唇边的湿润,下意识地张口,就着她的手,急促地吞咽了几口。
水的清凉,似乎稍稍缓解了那灼热的痛楚。他喘息稍平,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云昭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脸。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殿内的混乱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宫人们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
忽然,萧绝伸出手,不是接过水杯,而是猛地抓住了她端着杯子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杯子脱手落地,再次碎裂。
他借力直起身,逼近她,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怀疑,更有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看似“善意”的举动所取悦的、扭曲的兴奋。
“姐姐……”他声音沙哑,带着剧痛后的虚弱,却依旧充满压迫感,“你刚才,是想帮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还是说……”他凑得更近,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血腥味,“你终于……开始心疼朕了?”
云昭手腕剧痛,脸色却依旧平静。她迎视着他探究的目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萧绝盯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愉悦。他松开她的手腕,那里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紫。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很好。”他说,“就这样……继续看着朕。”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她的目光,终于再次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这让他无比满足。
头痛依旧隐约作祟,但此刻,萧绝觉得,这痛楚,似乎也变得甘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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