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即尘缘

　　九曲迷障藏在青岚山脉最崎岖的沟壑深处，入口被层层叠叠的古藤遮掩，若非《青岚阵解》指引，便是土生土长的猎户也难寻踪迹。林清风跟着周灵汐钻进古藤缠绕的缝隙，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脚下是蜿蜒曲折的石径，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峭壁上垂下的藤蔓如帘，将天空切割成破碎的蓝。更奇特的是，石径两旁的草木会随着人的脚步变换形态，前一刻还是齐腰深的灌木，下一刻便化作密不透风的荆棘丛，仿佛有生命般阻挠着外来者的脚步。
　　“这里的迷阵是天然形成的，借地势与草木之力运转，比人为布置的阵法更难破解。”周灵汐对照着《青岚阵解》，指尖划过石径旁一株开着紫花的小草，“但也正因如此，它的运转规律与草木的生长周期息息相关，你的灵根正好能派上用场。”
　　林清风试着将灵力注入引灵杖，杖尖轻轻点向那株紫花。紫花仿佛收到了某种信号，花瓣微微合拢，原本挡在前方的荆棘丛竟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真的有用！”他惊喜地睁大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草木为我所用”的力量。
　　“这只是开始。”周灵汐提醒道，“迷障深处的草木更具灵性，甚至会主动攻击闯入者，不可大意。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落脚，恢复灵力再说。”
　　两人沿着石径前行，林清风手中的引灵杖成了最好的向导。他能通过草木的“情绪”辨别路径——友善的草木会散发柔和的气息，指引安全的方向；带着敌意的则会释放出尖锐的波动，警示前方有危险。石径九转十八弯，他们避开了几处突然塌陷的陷阱，绕开了会喷射毒雾的花丛，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找到一个天然石洞。
　　石洞不大，却干燥整洁，洞壁上渗着清甜的泉水，恰好能解渴。周灵汐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暗藏的危险，才松了口气：“暂时就住在这里。”
　　林清风放下背上的包袱，刚想坐下休息，却见周灵汐从怀中摸出几张黄色符纸和一小撮朱砂，在地上铺开。
　　“这是‘传讯符’的材料，”她解释道，“我想试试能不能修复它。青岚老者虽挡住了墨尘，却未必能杀了他，我们需要尽快掌握外界的动静，免得再次被偷袭。”
　　传讯符是低阶修士常用的法器，能传递简短信息，可周灵汐手头的符纸早已在坠崖时损毁，只能勉强用凡纸代替，效果大打折扣。林清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指尖捏着朱砂笔，在符纸上勾勒出复杂的纹路，动作虽因灵力不足有些颤抖，却异常认真。
　　“我能帮上什么吗？”他忍不住问。
　　周灵汐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你试着用灵气滋养这些符纸，草木灵气温和，或许能让凡纸暂时带上一丝灵韵。”
　　林清风依言照做，将灵力注入符纸。果然，原本粗糙的凡纸在草木灵气的浸润下，竟泛起一层淡淡的柔光，周灵汐笔下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微弱的红光。
　　“成了！”她放下朱砂笔，额角渗出细汗，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虽然只能传递百丈之内的讯息，但足够我们警惕周围的动静了。”
　　她将修复好的传讯符分给林清风一张：“你带着它，若是在迷障中走散，就注入灵气捏碎，我能感知到你的位置。”
　　林清风小心地将符纸贴身收好，心里暖暖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如此细致的安排，仿佛哪怕是走散这样的小事，都被郑重地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便在这九曲迷障中扎下根来。周灵汐每日除了运转《流云诀》恢复灵力，便是钻研《青岚阵解》，试图参透迷障的核心阵法，若能加以利用，便是应对追兵的天然屏障。林清风则沉浸在《草木心经》的修行中，迷障中的草木灵气虽不如灵泉浓郁，却更加驳杂多变，恰好能磨练他对不同草木的掌控力。
　　他的进步快得惊人。不过十日，便已稳固了炼气一层的修为，甚至能熟练运用“草木生”的进阶术法——“缠”。只需心念一动，石径旁的藤蔓便会如灵蛇般窜出，将指定的目标牢牢捆缚。
　　这日清晨，林清风正在洞外练习术法。他站在一片开阔的石台上，引灵杖指向对面的峭壁，口中低喝一声“缠”，峭壁上垂下的藤蔓便呼啸着俯冲而下，精准地缠住了一块悬浮在半空的碎石（那是他用灵力勉强托起的）。藤蔓越收越紧，“咔嚓”一声将碎石勒成粉末。
　　“越来越熟练了。”周灵汐不知何时站在石洞门口，手中拿着几片刚采摘的灵叶，眼中带着赞许，“这‘缠’字诀不仅能困敌，关键时刻还能作为援手，比如……”
　　她话音未落，林清风脚下的石台忽然晃动了一下，一块松动的岩石滚落，他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悬崖边倒去。
　　“小心！”周灵汐惊呼出声。
　　林清风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将灵力注入引灵杖，脱口喊道：“缠！”
　　刹那间，身侧的古藤如臂使指般暴起，像一条结实的绳索缠住他的腰，猛地将他拉回石台。他踉跄几步站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心有余悸地看向周灵汐。
　　“看到了吗？”周灵汐走上前，递给她一片灵叶，“修行不仅是为了攻击，更是为了自保。你的灵根与草木相通，这迷障中的一草一木，都可以是你的兵器，也可以是你的护盾。”
　　林清风接过灵叶，叶片上还带着晨露，微凉的触感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周围的藤蔓、灌木、甚至石缝中钻出的小草，忽然明白了周灵汐的意思——他不必像其他修士那样依赖法器或强横的灵力，因为这整片山林，都是他最可靠的助力。
　　“我明白了。”他握紧引灵杖，眼神明亮，“下次不会再这么大意了。”
　　周灵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弯了弯，正想说些什么，怀中的传讯符忽然微微发烫，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
　　“有人靠近！”她脸色一变，迅速将灵力注入符纸，红光瞬间变得急促，“不止一人，气息很强，正在突破迷障外围！”
　　是墨尘！
　　林清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引灵杖：“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应该是用了‘破阵丹’。”周灵汐快速思索着对策，“这种丹药能短暂扰乱低阶阵法的运转，看来墨尘是铁了心要置我们于死地。”
　　破阵丹是中阶丹药，对灵气的消耗极大，墨尘肯如此下血本，足见其杀意之烈。
　　“我们怎么办？”林清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能感觉到，迷障外围的草木正在发出恐慌的“尖叫”，显然是受到了破阵丹的冲击。
　　“跟我来！”周灵汐拉起他的手，朝着迷障深处跑去，“《青岚阵解》记载，迷障中心有棵千年古榕，是整个阵法的阵眼，只要守住那里，就能借助阵法之力暂时困住他们！”
　　两人的身影在曲折的石径上快速穿梭，周灵汐对路径的熟悉远超墨尘等人，加上林清风能借草木之力避开陷阱，速度竟比追兵快了许多。可破阵丹的效力持续扩散，周围的草木开始变得混乱，原本温顺的藤蔓胡乱抽打，指路的紫花也合上了花瓣，迷障的运转渐渐失灵。
　　“他们快追上来了！”林清风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石径尽头出现了几道黑影，为首的正是墨尘，他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的丹丸，丹丸散发的黑气正不断侵蚀着周围的草木。
　　“再快一点！”周灵汐咬着牙，将仅剩的灵力注入双脚，速度又快了几分。她能感觉到，墨尘的神识正像冰冷的毒蛇，在他们身后盘旋，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就在这时，前方的石径忽然开阔起来，一棵需十余人合抱的古榕出现在眼前。树干粗壮如塔，枝叶繁茂如伞，覆盖了小半个山谷，裸露在地面的根系盘根错节，像一条条巨龙匍匐在地，散发着古老而磅礴的生机。
　　“就是这里！”周灵汐拉着林清风躲到古榕巨大的根系后，“这棵古榕已生了灵智，能调动整个迷障的草木之力，你试着和它沟通，让它助我们一臂之力！”
　　林清风立刻将灵力注入引灵杖，杖尖轻轻触碰古榕的根系。一股苍老而磅礴的意识涌入他的脑海，带着警惕与威严，仿佛在质问他们为何闯入圣地。
　　“前辈，求您帮帮我们！”林清风在心中急切地呼喊，将墨尘等人破坏迷障、滥杀无辜的行径一股脑地传递过去，“他们不仅要杀我们，还要毁掉这里的草木，求您发发慈悲！”
　　古榕的意识沉默了片刻，林清风能感觉到它在“审视”自己，也在感知着远处传来的、令草木厌恶的黑气。忽然，古榕的枝叶轻轻晃动了一下，一股温和的意识回应他——可以，但代价，需你们共同承担。
　　“代价是什么？”林清风追问。
　　还未等古榕回应，墨尘等人已冲破最后一道藤蔓屏障，站在古榕前。墨尘看着躲在树根后的两人，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看你们往哪跑！”
　　他身后的两名死士立刻祭出法器，一道火球、一道冰锥同时朝着古榕后的两人射去。
　　“就是现在！”周灵汐低喝一声，手中的短刃划出一道白光，暂时挡住火球与冰锥的轨迹。
　　林清风同时将所有灵力注入引灵杖，与古榕的意识彻底连通：“前辈，动手！”
　　刹那间，整个九曲迷障仿佛活了过来！
　　古榕的根系猛地从地下钻出，如巨蟒般朝着墨尘等人抽去；两侧峭壁上的藤蔓化作无数道绿箭，带着破空声射向死士；石径旁的灌木疯长，瞬间形成一道绿色的囚笼，将三人困在中央。
　　“该死的！这破树成精了？”一名死士被藤蔓缠住手臂，愤怒地挥刀斩断，却发现断口处立刻冒出更多的藤蔓，缠得更紧。
　　墨尘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迷障竟能被人操控，当下不再保留，元婴虚影再次浮现，强横的灵力爆发开来，试图震碎周围的草木。可古榕的根系异常坚韧，加上整个迷障的草木源源不断地提供生机，他的灵力竟如石沉大海，只能勉强护住自身。
　　“周灵汐，你以为凭这棵破树就能困住我？”墨尘怒吼着，掌心凝聚起一道黑色的灵力，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技“蚀灵掌”，专破草木灵气，“给我破！”
　　黑色掌风朝着古榕的主干拍去，所过之处，藤蔓瞬间枯萎，连空气都带着刺鼻的腐朽味。周灵汐脸色一变，这蚀灵掌正是草木灵根的克星！
　　“不能让他伤到古榕！”她想也不想地冲上前，短刃上凝聚起所有灵力，硬生生挡在掌风前。
　　“噗——”
　　灵力碰撞的瞬间，周灵汐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古榕的树干上。
　　“周姑娘！”林清风目眦欲裂，心中的愤怒与担忧化作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引灵杖涌入古榕体内。
　　古榕似乎也被周灵汐的举动触动，枝叶剧烈晃动，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地面下的根系疯狂蔓延，不仅缠住了墨尘的双脚，更抽出无数细小的根须，如针般刺向他的灵力防护罩。
　　墨尘被根须刺得连连后退，防护罩上泛起涟漪，竟隐隐有破碎的迹象。他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凡人少年与古榕的联系竟如此之深，更没想到周灵汐会为了一棵古树拼上性命。
　　“撤！”墨尘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尤其是古榕的力量越来越强，再拖下去恐怕会被反制，当机立断下令撤退，“这两人跑不了，我们从长计议！”
　　他祭出一张符纸，化作一道黑气包裹住自己和两名死士，强行冲破藤蔓的阻拦，朝着迷障外围逃去。那些被他们破坏的草木发出愤怒的“嘶吼”，却终究没能留住三人。
　　危机解除，古榕的根系缓缓缩回地下，藤蔓也恢复了原状，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灵力碰撞的余波和淡淡的血腥味。
　　林清风连忙冲到周灵汐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周姑娘，你怎么样？”
　　周灵汐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灵力耗尽了。”她看向古榕，眼中带着感激，“多亏了它。”
　　古榕的枝叶轻轻拂过周灵汐的头顶，像是在安抚，随后一股温和的灵气从树干传入她体内，缓解着她的伤势。林清风能感觉到，古榕的意识在传递一句话——代价，是它的百年修为，此后需你们守护迷障安宁。
　　“我们会的。”林清风郑重地承诺。
　　周灵汐靠在古榕的树干上，看着林清风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这棵为他们付出百年修为的古树，心中忽然一片澄明。
　　她曾以为修仙之路只有冰冷的力量与算计，可在这凡尘的深山里，她却看到了青岚老者的舍命相护，看到了古榕的灵智与情义，更看到了身边这个少年，用最纯粹的草木灵根，连接起了人与自然的善意。
　　或许，八重天的修行，修的是灵力与地位；而这凡尘的修行，修的是心，是义，是那些看似“无用”却能在绝境中救命的羁绊。
　　“林清风，”周灵汐轻声道，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等我伤好，我教你如何将草木灵气注入丹药，这样……以后就不用再怕那蚀灵掌了。”
　　林清风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小心翼翼地将周灵汐扶起，朝着石洞走去。古榕的枝叶在他们头顶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为他们引路。
　　九曲迷障暂时恢复了平静，墨尘的退去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却也意味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但此刻的林清风与周灵汐，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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