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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盘上的暗火
班会的气氛逐渐升温,热烈非常。
“屿哥!你看到没?看到没?!”陈浩激动地抓住江屿的手臂,语无伦次,“仙女!绝对是仙女下凡!我决定了!就今天!我必须表白!”
江屿嫌弃地扒开他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泼去冷水:“副班长,注意点形象。再者,你确定你不是去给人平添烦恼?”
“喂!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陈浩不满地嚷嚷,随即又凑近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欸,先别说我,你快看那边——”
江屿顺着他暗示的方向望去,只见宫嘉佳正与几位女同学言笑晏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一次次飘向自己这边。今日的宫嘉佳确实光彩照人,得体的小礼服,精致的淡妆,让她宛若一颗骤然坠入凡间的星辰,成为了班上不少男生目光悄然追随的焦点。
“宫大班花今天可是瞄了你好几次了,”陈浩用胳膊肘撞他,脸上写满了“我早已看穿一切”的坏笑,“依我看啊,八成是也要有所行动了。敢不敢赌?放学她必找你!”
江屿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兴致缺地收回视线:“无聊。少胡说八道。”
“一顿饭!谁输谁请客!”陈浩却不依不饶。
江屿索性不再理会他。
班会接近尾声,气氛在自由活动和互相拍照留念中推向高潮,愈发显得热闹非凡。宫嘉佳果然穿过攒动的人群,步履轻盈地走到了江屿面前。她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闪烁不定,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江屿……放学后,能麻烦你等我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周遭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陈浩在一旁拼命使着眼色,一副“看吧,我料事如神”的得意表情。
江屿静默地注视着宫嘉佳那写满期待与紧张的面庞,短暂的两秒迟疑后,终是点了点头:“好。”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少男少女们如潮水般涌出校门。
江屿依言等来了宫嘉佳,两人并肩,默契地拐进了校门右侧那条僻静的小胡同。
胡同幽深,两侧是斑驳的老旧居民楼墙壁,枯黄的藤蔓蜿蜒其上,几片残叶在傍晚的寒风中寂寥地打着旋儿。这里远离了主干道的车马喧嚣,自成一方静谧的天地。
宫嘉佳微微喘息着,跑得急,脸上红扑扑的,像染了晚霞。她站定在江屿面前,先是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酝酿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少女独有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欢与忐忑。
“江屿,”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我喜欢你。从高一的第一次遇见,就……开始了。”她一口气将深藏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脸颊瞬间红透,宛如熟透的苹果,娇艳欲滴。
江屿安静地聆听着,面容平静无波。待她语毕,他才开口,声音平稳,透着一丝礼貌的疏离:“谢谢你的心意。但是,对不起。”
宫嘉佳眸中那璀璨的光,应声黯淡下去,一层盈盈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眼前的影像。
江屿略作停顿,继而清晰而直接地陈述道:“高考在即,我无心也无力顾及其他。现阶段,学业是我唯一的重心。”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却也掷地有声,令人无从辩驳。
宫嘉佳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她紧咬着下唇,试图抑制住汹涌的情绪,但晶莹的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她倔强地抬起头,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声音哽咽却执着地问:“那……高考以后呢?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吗?”
江屿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歉意。
他抿了抿唇,喉结轻轻滚动,最终只吐出两个清晰而冷静的字:
“抱歉。”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壁垒,温柔却坚决地,将少女所有未尽的期待与幻想,隔绝在外。那颗在她心间悄然生根、小心翼翼呵护了许久的种子,还未来得及沐浴更多阳光,便在这一刻,被宣告了生长的终止。
一场无声的凋零,发生在瞬息之间。
宫嘉佳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带着哽咽过后的沙哑:
“对不起……打扰了。”
话音未落,她已猛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让她心碎的场景。
江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轻轻叹了口气跟着也走出了胡同。
他刚走出来没几步,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马路对面时,脚步猛地顿住。
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江晴正站在那里。她穿着米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浅灰色的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冬日的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显然看到了刚才胡同口发生的一切。此刻,她正看着江屿,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四目相对。
江屿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一种莫名的、混合着被抓包的心虚和难以言喻的窘迫感,瞬间席卷了他。他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江晴见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迈步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语气带着调侃:“怎么,被人堵在胡同里表白了?魅力不小啊,江同学。”
江屿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地别开脸:“……少胡说。”
“走吧,”江晴没再继续逗他,转身朝商业街的方向走去,“去吃烤肉去。”
烤肉店里,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牛舌在滚烫的铁篦子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激起阵阵香气。江晴夹起烤好的肉放到江屿盘子里,自己却没怎么动筷,依旧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他。
江屿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埋头吃肉,瓮声瓮气地说:“有话就说,一直看我笑干嘛?”
江晴终于笑出声,托着腮帮子:“年轻真好啊。刚才那小姑娘挺有勇气的,眼光也不错,我弟弟长得帅,个子又高,学习还好,在学校是不是挺受欢迎的?”
“没有的事!”江屿立刻否认,脸更红了,忍不住反驳,“你这人怎么没点正形?别人家家长都怕孩子早恋影响学习,你倒好,不光看热闹,还挺乐见其成?”
江晴收敛了些笑意,用夹子翻动着烤盘上的肉,语气变得平和而认真:“其实吧,我觉得一段好的感情,未必就是洪水猛兽。如果两个人能互相鼓励,为了共同的目标和未来一起努力,比如……约定好考同一所理想的大学,那也是一种很强大的动力。想当年我高中的时候……”
“你是说,你书桌抽屉最底层,那张毕业照里站在你斜后方、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江屿垂下眼,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烤盘上滋滋作响的肉片,声音听不出情绪,“那年暑假整理你房间,我看见了。照片背面,你用铅笔写了日期,还画了个很小的星星。”
江晴猛地噎住了,瞳孔微微放大。
那张照片,那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属于少女心事的微小记号……她从未想过会被第二个人发现,更别提是当时年纪尚小的江屿。
江屿没有看她,继续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后来好几次,我路过你们学校门口,都看到他在等你。你看见他时,会下意识把刘海别到耳后。”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那眼神深得像一口古井,看不到底,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所以,你后来那么坚决地要去那么远的大学,是因为他?你们上了同一所大学?”
最后那句话,他问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探究的好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股骤然翻涌的酸涩和妒意,几乎要灼伤他的喉咙。他记得那个男生的样子,记得姐姐当时那一点点不自然的羞涩,更记得自己当时躲在窗后,看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占据姐姐的注意力时,心里那股闷得发疼的、无法言说的愤怒和排斥。
他像一个潜伏的哨兵,捕捉着她一切细微的变化,那些被父母忽略的、被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江晴被他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和精准的细节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一种被无声窥视了许多年的感觉让她后背微微发凉。
她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摇了摇头:“不是...你想多了。早就不联系了。校园里的喜欢很纯粹,像水晶一样透明珍贵,但人也总会长大。”她拿起杯子喝了口饮料,目光试图重新恢复平静地看向江屿,却发现他依然固执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那时候以为能一起走很远的路,后来才发现,人生更像是一趟不断靠站又出发的列车。很多人只能陪你一程,到站了,就该下车了。能一路同行到终点的人,需要莫大的缘分。”
江屿心头微震,沉默地咀嚼着这句话。他下意识地用筷子夹起一片烤得焦香的五花肉,蘸了蘸调料,送进嘴里,却感觉味同嚼蜡。
还好,她没和那个人在一起。这个念头让他紧绷的后颈微微松弛了一瞬,但随即,一股更复杂、更晦涩的情绪涌了上来,像烤盘下未能熄灭的暗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是啊,那些人都一样,来了又走,最终都会离开她。就像烤盘上的肉,热闹地滋滋作响一阵,最终也会被夹走,只剩下冰冷的铁板。他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正低头小口喝饮料的江晴,她的侧脸在烤肉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加沉默地翻动着烤盘上已经有些烤过头的肉片,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滋滋冒油的食物上。周围的喧闹、隔壁桌的划拳声、甚至江晴偶尔投来的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陷入了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寂静而滚烫的沉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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