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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神棍888
安宁一中的周一按照惯例举行升旗仪式,五星红旗在国歌里冉冉升起,随风飘扬。
孙轻作为高三3班代表正在进行国旗下演讲。
“今天我演讲的主题是: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晨光熹微,台面上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昂首挺胸,脸上是青春的朝气和微笑,女孩开朗、落落大方地肆意演讲,“……最后,高考即将来临,作为高三学子的一员,祝愿你我都能走进梦想的学校!”
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孙轻鞠躬下台,面上标准化的笑转身即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浓重的郁色,迈着虚浮的步子小心踏下每一阶台阶,少女身形瘦削,薄薄的一片儿,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然而这阵脆弱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很短暂的一分钟,回到人群里的孙轻又戴上了无坚不摧的壳子。
“孙轻,你好厉害啊!”
“孙轻,我偷偷给你拍照了,特别漂亮!回家发你。”
“谢谢。”孙轻笑着回应道。
她是班级里的第一名,是班长,是好学生。
好学生不该有死气沉沉的阴暗面,所以她用力藏好,戴上假面,见人三分笑。
她极力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女孩,懂事的女儿,优秀的学生,衣服每天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人交好,从不生气,学习也卯足了劲儿。
她想藏住忐忑、藏住坏意,最想藏住的,还是贫穷。
可贫穷哪儿有那么容易藏起来呢?她穿着廉价的地摊货,背着开线的旧书包,一支两块钱的笔换五角钱的笔芯直到某一天外壳被摔坏。
她刚刚在台上说,人有梦想最了不起了,梦想可以抵挡万难。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要真要说她有什么梦想,那孙轻就想有钱有钱,摆脱掉这种拮据的日子,可麻绳专挑细处断,早上出门前,孙轻看到妈妈房间抽屉里的疾病检测单。
妈妈生病了。
其实妈妈并不是孙轻真正的妈妈,她本来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在福利院里活了几年被一对夫妇领养。
刚被领养那两年,大概是孙轻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候了。那时候家里还没那么穷,爸爸下班后回来会给孙轻买小玩具,一家人会在空闲的周末去市里最热闹的游乐园。
其乐融融,是孙轻梦想里的生活。
只是梦都是易碎的,像玻璃一样。
一场车祸无情夺走了爸爸的命,血色蔓延,从那以后,温柔的妈妈就开始喜怒不定,偶尔出门喝得醉醺醺回来,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家里的钱也入不敷出。
孙轻想,虽然妈妈总是会责打她,但那毕竟是养她的妈妈,她生病了,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可是钱从哪里来呢?靠她每周六小饭馆一天五十块钱的兼职吗?不够的,太少了。
站在人群里的孙轻肩头微不可察地塌陷下来,内心火烤般煎熬。
她低头轻瞥了一眼长袖校服外套的肥大的袖管,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里头的皮肉是如何颜色。
里面有她疯癫时偷偷改的花刀,数不清多少条,而最近臂弯处又新增了好几个针眼儿。
孙轻在卖血。
500块钱200mL,粗大的针头抽走鲜红温热的血,流进透明袋子里,棉花压紧破口,当场结账。
仗着年轻,仗着身体好,也因着急需钱,孙轻每周都去,前两次抽了400mL,第三周大概实在撑不住了,只抽了200。
她看书里的许三观卖完血会点一盘炒猪肝,二两温过的黄酒,可到她身上,猪肝她舍不得吃,酒也不能喝,她只有在抽完血后两天频繁地接学校免费热水,不停往身体里灌,烫一烫冰冷的手脚。
孙轻卖了三次了,一共2500,这周六再去一次就能攒够三千,加上家里的钱妈妈第一次手术的钱应该够了。至于后面需不需要化疗?化疗的钱怎么办?她只能看到眼前短短的一方窄地,走这条路她得用尽全身气力去维持平衡,孙轻考虑不了那么多。
升旗仪式结束,孙轻沿着操场边往回走,她在人群里面色如常,脑子里却想着好多好多事。
忽地,有谁撞了她一下,她脚下不太稳,内里虚弱的身子偏偏倒倒差点跌倒。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想找找是谁,可周围全是人流,人挤着人,根本看不出有谁异常。
她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一张纸条?
纸条捏得皱皱巴巴,成个小团,孙轻凝眉用指尖蹭着粗糙的纸面,出了操场躲到厕所隔间这才打开纸团。
上面用黑色中性水笔大喇喇写了一排字:
【孙轻,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想为你解决。要不要做一场交易?】
文字下面是一排11位的电话号码。
————
“喂,人类,咱俩跟了一天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能忍!她不渴的吗!!真是坏了!”
街道上,尾随着人的小石头望着天发出感慨。
同行的阮惊休也快绷不住了,她们今天跟了这人一整天,从昨晚开始,这个女人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一口都没有!阮惊休都快怀疑这人是骆驼转世了,怎么这么能忍。
“能混到饭里吗?”此路不行,阮惊休打算换条路走。
“不行不行,只能泡水喝,不然没效果!”
“她不喝怎么办?”
“总会喝的!人类又不是石头,不喝水会死的。等她受不了了就喝了。”
“那在此之前,咱们得一直跟着她。万一她偷偷喝水了,我们没看见,岂不是亏了。”
“你说的对。跟着她!”小石头斗志昂扬。
自此,一鬼一石就这样跟着周笠从家门口到店门口,从店门口又回家门口,周笠走一步,那两位也跟一步,步伐之紧密,用心之良苦,听得周笠都想给这两位颁发一个“最佳跟踪”的奖牌了。
她下午约了个心理学权威医生,但对方似乎临时有急事,预约划到了明天下午,刚走到诊室门口的周笠就这样折返。
身后缀着两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周笠除了心理活动强了点,偶尔吐槽一下斗嘴的两人,面上却是不显山也不露水。
然而就算看起来再正常的人,在某些人眼里也是有一套说法的。
“小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周身鬼气萦绕,这是被鬼上身了啊!”
医院门口,一个穿着做旧褂衫长裤,戴着蓝色道士帽,一手不断掐诀的道士拦住周笠。
周笠是个无神论者,以前碰着这些一律当骗钱的神棍处理,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她脑子也坏掉了,竟然破天荒地停了下来。
“贫道看你是有缘人,这边888可助小友驱鬼祈福哦,小友意下如何?”
周笠:“……”
她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傻钱多的主吗?
“致富宝到账888元。”一道机械女声响起。
神棍看着上涨的余额,眼睛都放光:“小友爽快!稍等我这就为你驱鬼!”
“……”她真是疯了。
周笠扶额,跟随神棍来到一方湖边小亭,神棍道:“你在此地稍等片刻。”
然后周笠瞧着这人步履飞快地跑进不远处的保安亭,和里头穿格子衫的保安老大爷说了几句,哄得大爷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接着就看见神棍从里头抱出一个大纸箱,里头装得满满当当。
“呼——”神棍将东西重重放到地上,然后撅着屁股埋头在里头翻找,里头东西多,什么都有,周笠大致晃了一眼,看出有罗盘,八卦针,还有一些她不太叫得出名字的小玩意儿。
正在这等待的间隙,周笠的幻听又发作了。
——“她这是要干嘛。”
“驱鬼啊!”
“哦。”
“诶?等等,我是鬼诶,完了石头精,我会被驱走吗?”
“不会的放心吧,这点小伎俩,在本大人面前还不够看!”
周笠:“……”
忽然有点心痛她流水般溜走的888。
“找到了!”神棍举着两柄铜铃,两手晃得叮当响,围着周笠走八字步转上三圈,嘴里不停念着什么咒文。
转完三圈,放下铜铃,又从布衫里取出一张卷成卷儿的黄符纸,以指作笔,沾上一指尖朱砂先书空后上纸。
周笠看着那道符文长的像个“鬼”字,却又比鬼少一笔。
“破——!”神棍大叫着。声音之响亮,连亭子里都起了两道回音。
周笠:“……可以了?”
“没错!仪式已经完成,小友放心吧!恶鬼已被我彻底驱除!”
真的驱除了?周笠仔细听着,好像真的没听见那两道声音了。
看来这神棍还真有一手嘛,周笠唇边勾起一抹笑:“多谢。”
看来明天的医院之行要取消了,嗯,不对,当务之急是先买一瓶矿泉水。
周笠送走道术高明的道士,站在自动售卖机前这般想。
许是解决了心头压着的一件大事,周笠心情都痛快了不少,觉着这时候吹着的热风也舒爽极了,自动售卖机发出“叮咚”一声,周笠拿着矿泉水轻松一拧送入口中。
畅快!
忽地,就在周笠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水时,那道声音又开口了。
“嘿嘿,看吧,没用的。”
“她喝了!她喝了!”
周笠:“……”失算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好像真的被鬼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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