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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纷争止于牢(下)
农历腊月廿三,小年。
宜逃狱。
“江清光。你别死了。”
不知从哪,余泠泠找了根小树枝捅了捅一牢之隔的江清光。
他眼睛倦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余姐,我们这次除了天文,地理,算学,历史,还唠什么?”
“我给你讲,讲《西游记》,师徒四人为求真经,斩妖除魔的话本。”
“斩妖除魔?那、那你讲罢。”
江清光坐直了身,总算有些精神。
“传说在东胜神州某处深不见底的大海。”
“海?海是何物?我从未见过海。”
“那,那传说在东胜神州某处深不见底的大河……”
伴着牢房内他处囚犯的鼾声。
余泠泠温软的嗓音时缓时急,她本想讲《水浒传》给江清光听的,但眼下这难堪的境地里,讲梁山好汉实在不合适。
“你刚说他是猴子,为何转眼成了笑容爽朗的美男子?”
“你不满意?”泠泠有点生气。
再不识抬举的作杠精,我就把你喜欢的“天蓬元帅”变回猪。
“满意满意,接着讲吧。”
“不讲了。”
“为何?”
“人吃饭,马吃草,牛马要睡觉。我讲困了。”
泠泠听着江清光载道的怨言,嘿嘿一笑,赤脚踩着地上的稻草席走到了栏杆另一头。
她拨楞着衣兜里炭块,悠悠心想,这一趟牢真没白待。既不忘初心讨得了几块好炭,又刺探到了隔壁剑铺的商业机密。
只可惜了泠泠原套在脚上的圆头棉鞋。
鞋底磨穿了,再也不能穿了,叫狱卒当垃圾的扔到了路边荒草里。
是前年冬天师父亲手给她缝的。
“明明再补个鞋底子就好了。”泠泠枕着手臂,蜷缩着身不再去想。
殊不知,暗处,一双直勾勾的绿眼睛盯着她。
余泠泠似乎没睡下多久,忽觉囚牢外投映进一抹强光。
“晌午了,都起床!该吃午食了。”
狱卒腰际系着串走起路来“哗啦啦”响的钥匙。
泠泠在他一霎走近时,伸了伸手。
够不到?
“想做甚?偷钥匙?”狱卒爽利一笑,避开了她不安分的小手。
“不,不这么做,您怎么样才能看得见我?”
她咳了几声探头问:“狱卒大哥,小女子有一个疑问,困惑许久,心肝肺急得都快要烧起来了。”
“你问。”
狱卒看了看她的爪子,塞给她一块馒头。
新出锅的发面馒头,喧软倒喧软,但要是抹点小磨香油就更妙了。
泠泠咬了一小口,怀想起她的红烧肉,细细咀嚼道:“天、天亮了,我们还不能走?”
“你们什么罪?”
“深夜扰民。”
泠泠说着不自在扭了扭头,江清光正暗恨的抓着栏杆往她这边儿瞪。
“通缉令上……没写刑期?”狱卒困惑。
“我忘填了,不,不会判我无期吧?”泠泠心里没底的问。
都怪通缉令上的那画像,画的实在是惟妙惟肖。
特别是鼻尖上的小痣,跟泠泠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她不自觉看入了迷,字也顾不得写了。
“跟我嘻嘻哈哈无用,我也不能放你走,好好等着吧。”
许是泠泠落入牢笼里笑得灿烂,照得狱卒阴暗的内心不太坦然,他不待抬脚要走。
“狱卒大哥。”
“嗯?”
“如果,我要逃狱,请问阁下又能拿我怎么办?”
她低着头,乌墨色的额发密密遮住了眼睛。
狱卒一下子难倒了,他从来没想过!
他掰着手指喃喃道:“如果你逃了,那我准要被判无期…你、你敢逃!”
泠泠冷笑一声:“逃,逃狱很难吗?看好了,即使是阴曹地府,小女子亦会逃给你看的。”
俗话讲,黑化强十倍,狱卒也深信不疑。
毕竟,余泠泠此等在月亮镇事迹从未寻常的女子,他有所耳闻。
她,是真能做出逃狱的事啊!
“她开玩笑的。”
江清光无奈的拱拱手,“狱卒大哥,你不好直说,便罢了,我们已在这儿等了一夜,再等一夜也无事。”
“算你识相。”
狱卒像是想到了急事,连剩下大半囚犯的午饭都顾不得发,三步作两步跑出了囚室。
不时还惦记着回头望一眼泠泠,生怕她长出翅膀随时逃了。
难道他真信了?
余泠泠预感不好的摸摸鼻子。
颠婆偶尔也想在外人面前,展现一面飒爽帅气的自我啊。
“余泠泠都怪你,我还啥没吃呢。”
江清光哝囔道,倚着栏杆有气无力的滑到了草席上。
“睡没睡好,吃没吃饱,跟你一起坐牢又尽受罪了。”
“我赔你。”
她不舍得看了眼手里的半个馒头,不情不愿的挪到他身边。
“我不吃馒头。”
“那你吃,吃红烧肉吗?”泠泠说着,江清光振奋了起来。
“好啊好啊,红烧肉在哪儿?”
“……江小弟我想饿死你会更好。”泠泠不再手软,两三下把馒头吞进了肚子里。
江清光咽了下口水,“狱卒留下的盒子,你不打开看看?”
“有吗?”
“有啊,你快打开看看,说不准…嘶溜,说不准真是红烧肉呢。”
泠泠自然不大相信镇长慈悲到会给犯人午饭投喂红烧肉吃。
但既然江清光提起,她索性打开看一眼也无妨。
“余姐,怎么样?你回话啊。”
江清光注视着泠泠用手指钩住了盒子。
然而在一点点拉回栏杆后,整个人在原地消失了,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掉了一样。
“嘶溜……”泠泠锁住了不断往下坠的口水。
“余姐?”
“江小弟你别催,眼下情况,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让余姐我再观望一会儿。”
“余姐、余姐,到底是不是红烧肉啊?”
“嚼嚼嚼,开玩笑怎么,么可能是红烧肉…嚼嚼嚼……”
“救命,我不许你吃独食!”
·
话分两头,
且说今日一大清早,江海凝听闻死对头余泠泠吃牢饭后,大喜过望,顺路在一品楼背着江清光吃了顿满汉全席。
不料饭吃一半,才知晓送走颠婆的代价是赔了弟弟。
江海凝心肠顿时悔青到了没边儿。
自作孽,不可活。
打包完一盒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他正打算找人通关系把弟弟从大牢里花钱提出来时,街道外响起了通报失火的铜钟……
“轰!”又是一阵钟敲声。
那方向,是辟邪剑铺。
狱卒面色铁青的走了进来。
他启了启唇,泠泠打断问道:“监狱伙房的厨子叫什么名字?”
狱卒语气诧异的回她:“李德全。”
泠泠假惺惺的抹了抹两把泪。
“李德全!你做的红烧肉比一品楼还好吃了!你简直是红烧肉主理人!”
“李德全,他……他是聋子,听不见。”狱卒皱了皱眉,他再回来可不是说这个的。
就在男人面容阴惨惨的再次启唇,又被江清光嫌弃的打断了:“话说,为什么你从不吃肥肉?”
“……”
泠泠瞬时像撞破了心事,罕见的弱声下气说:“因为我善啊。”
听不惯她蜂蜜粘稠的腔道,江清光恶寒的抖了抖肩膀。
“啊,我知道了,是因为‘他’吧?”
他机械的毫无感情道:“寒沙凌离开月亮镇三年了……”
三年了,是啊,三年了。
寒沙凌,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泠泠很不是滋味的说:“他卖的茶叶,我泡水煲汤喝了三年。”
“最好真的是茶叶。”
起初结识寒沙凌时,余泠泠只觉此人清冷谪仙气扑面而来,她心道,这人该不会是从隔壁仙侠文穿来的?
实际上寒沙凌本人是四海流浪的游商。
再准确详细来说,是立秋后,甜言蜜语哄泠泠买“明前老藏茶芽叶”的奸商。
三年前,泠泠十八岁,年少无知有重度恋爱脑。
是喂给僵尸吃掉,都会无可自拔爱上豌豆射手的万里挑一恋爱脑。
第一天,他误闯进了“无敌”剑器行,借口拜访错门,又言相逢即是缘分,他们交了朋友。
第二天,他和她聊楚辞诗经聊人生,彼此相见恨晚。
泠泠觉得,他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说不定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主。
直到第三天,他提起了自己在深山里卖茶叶的爷爷。
六两六贯六文钱,六斤茶叶,便能帮助老人家度过无望的寒冬。
即使喝不惯苦涩的茶叶,泠泠一心软,仍是央求公孙师父提前支取了半年工钱。
激情下单。
结果人刚一走,江海凝才没忍住跟她揭短。
他说,寒沙凌去年刚卖过山里爷爷亲手种的塔克拉玛干葡萄果脯。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亲手捏碎少女心事,更招人嫉恨的事吗?
没有!
就此,余泠泠与江海凝的夙愿结下。
受此情伤后,泠泠一蹶不振,日常开销上更是自我折磨般节俭到了极限。
好在因祸得福,这些年攒省下的银子,解决了师父高昂沉重的医药钱。
三年后,她仍十八岁。
但不同的,这次余泠泠准备了一份“厚礼”,只静候着寒沙凌这臭小子回月亮镇。
“白月光的滋味,回味完了?”江清光语气颇酸的道。
“回味完了。”
余泠泠怀念的微笑着,埋下了浓密的眼睫。
“你喜欢…最喜欢他哪一点?”
“名字好听啊,你不信跟我一起念:凌凌、凌凌~”
江清光:自恋。
“你可以走了。”狱卒已打开了江清光的牢房门。
“我们可以走了?”泠泠惊喜道。
狱卒极其神秘的竖在眼前摆摆手指。
“他可以,但你不行。”
“岂有此理?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对镇长犯过错。”
“……”
闻言,余泠泠的脸拧成了一团麻花。
“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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