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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一梦
“倒是小瞧何稷了,这孩子的资质和性情确实不凡。”
楚无咎颇为满意,暗下决心要把对方打包带走。
树下,几个散修苦口婆心:“对,没错,这位老人家是和白瑞安长得像,但是天下外貌相似之人数不胜数!”
“再者,即便确实有魔人抽取了白瑞安的生机,也必然会留下魔气,我等反复勘探,此人身上既无灵气也无魔气,确实是个普通人。”
店铺内的“老人家”也坦坦荡荡:“干,干什么,不买东西,就,滚出去。”
何稷不为所动:“让我用魂术一探。”
“哎你小子!魂术本就是旁门左道,你还没有师承只是自学成才,让我们如何信你?”几个散修气得扶额。
眼看何稷梗着脖子就冲向白瑞安,楚无咎眼珠一转,牵起宴辞的手,指尖刺出些许鲜血:
“好徒儿,借我掌心血一用。”
说罢,竟借着鲜血凌空画阵,在何稷魂力探入白瑞安瞬间,所有人只觉眼前白光大盛,再一睁眼,竟齐齐入了白瑞安脑中幻境!
这下连宴辞都是一惊。
他发现自己恍若幽灵般缀在年轻的白瑞安身后,身旁的楚无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颇有几分狡黠的得意。
“怎么样?不赖吧?”
“其他人都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身临其境地体验一把白瑞安的亲身经历,这滋味可不好受。”
“为师怎么舍得让你受这等惊吓?你和我一起在边上看着就成。”
宴辞笑容温和又无奈,就像哄小孩一样:“还是师尊体贴徒儿。”
“哼哼,你知道就好。”
只见此地高官府邸,笙歌漫舞恍若仙界。
年轻的的白瑞安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眉宇间尚有几分读书人的清傲。他有几分隐约的局促,但到底还算言行有度,气度不俗。
楚无咎和宴辞立马明白这是哪一出了。
果然,主座上面容模糊的男子不仅许以婚约,更暗示可助他扫清仕途障碍。
只见白瑞安一愣,脑海中闪过心上人那双含情杏眼和月下十里相送的情景,但还未开口回绝,却听一声:
“贤婿,鸿鹄之志,当在青云之上。”
“青云之上……”白瑞安喃喃重复,眼中挣扎渐褪,最后主动举杯,向那模糊的身影敬酒。
“阿婉,对不住了。有朝一日,我必风风光光纳你为妾……暂且,暂且委屈你了。”
场景再转,锣鼓喧天的新婚之夜。
洞房内,红烛高烧,新娘子凤冠霞帔,端坐床沿。
白瑞安心潮澎湃地挑起红盖头,看到的却不是座师千金娇羞的面容,而是刘婉七窍流血、双目圆瞪的凄厉鬼脸!
“瑞安……为何负我?为何负我啊?!”
白瑞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不……不是的不是的!是他们逼我的!阿婉,我迫不得已啊!”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新娘连忙起身搀扶。
白瑞安定神一看,哪有什么厉鬼?眼前正是温雅贤淑的娇妻。
“夫人莫怪,是我喝醉了。”他好一顿做低伏小,直把新人哄得娇笑连连。
幻境跳跃,他已是一方知府。
面对上官催逼的苛捐杂税,他目睹治下百姓饥寒交迫,易子而食的惨状,耳边是孩童的啼哭与老人的哀嚎,良心如同被烙铁灼烧。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最后却要为虎作伥吗?
他咬紧牙关,打算弃印而去,却只听上官开口:
“白大人,朝廷考察在即,听闻您政绩斐然,陛下已有意调您入京,任职户部侍郎。望您好自为之,莫要自误前程。”
更高的权位!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我站上权力巅峰,岂不是可以改变这污浊的现状?
白瑞安眼中的不忍迅速被贪婪取代。他紧紧攥着那方冰冷的知府印信,唯唯诺诺向上官下拜,从此闭上眼睛塞上耳朵,假装看不到泣血的百姓、听不到无数怨魂的诅咒。
他眼中逐渐血丝密布,神色阴鸷、阴晴不定,对下人动辄打骂。
他不敢闭眼,不敢与妻子同房。无论何等雕梁画栋,他都能看见刘婉悬于梁上,血泪滴滴答答。无论如何法事森严,他都能听到万鬼啼哭,民怨鼎沸。
“难道你们相逼我放下一切赎罪?!做梦!我已付出如此代价,绝不能半途而废!”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我要位极人臣!”
幻境再度转化,他身着紫袍,立于朝堂。为巩固权位,他构陷忠良,罗织罪名,眼睁睁看着昔日同僚满门抄斩,鲜血染红刑场。
夜间,那些枉死者的鬼影幢幢,缠绕在他床榻周围,凄厉控诉。
他恐惧得浑身发抖,几近崩溃,又见妻子破门而入,厉声嘶吼:“你怎可如此对我?!怎可如此对我的父亲?!我为你生儿育女,我父亲为你提点仕途,你怎可构陷于他!!!”
“放肆!我饶你一命已是大度!若不是你们父女逼迫,我又怎会抛弃心上人与你成亲?!”
旋即他又向身边的幻象苦苦哀求:“阿婉!阿婉!原谅我好不好?你已经缠着我缠了二十年了!!我替你报仇了啊?!”
然而,就在他即将崩溃的刹那,一个仿佛来自九重天阙的声音在他脑海轰鸣:
“爱卿乃国之柱石,铲除奸佞,功在社稷!朕已决意,封汝为公爵,加九锡,裂土封王,亦非不可!”
白瑞安那即将溃散的意志被这前所未有的诱惑瞬间重聚,他再无恐惧,只有疯狂的虔诚,对着空气叩拜:“臣,万死不辞!一切为了陛下,为了朝廷!”
场景开始荒诞地重叠,他时而身着宰相官袍,官袍之下却隐见囚服;时而置身金殿,脚下御阶却由森森白骨垒成;时而玉宇楼阁前高谈阔论,时而阎罗地狱中向冤魂跪拜求饶。
“都给我滚!不不,都放过我!我还想更进一步、更进一步!”幻境中的白瑞安时而癫狂大笑,时而抱头痛哭,形如疯魔。而他的魂火也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
楚无咎皱眉看完全程:“这幻境好生厉害,一边用恐惧折磨人,一边又用痴念吊着人,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在执念中挣扎。”
宴辞冷眼旁观:“用一场无尽的黄粱梦,不断诱人背离本心、追逐虚妄,以此榨取他的神魂本源与生机。幕后之人对人心的把握还真是堪称恐怖。”
楚无咎仍有不解:“虽然幕后黑手手段已经明了,但我仍然不明白,白瑞安这种畜生多了去了,到底为何魔人会单单挑中他?”
随即,他掐出法阵,逼出白瑞安的真实回忆——
那是白瑞安离乡赴京前夜。
月光如水,刘婉依依惜别:“瑞安,此去京城,定要保重。无论中与不中,早日归来。”
二人指天誓月,海誓山盟。
而就在两人身影后方,一个丫鬟默默站立着。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紧拽衣角、指节发白的手,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身形。
也就在这一刹那,或许是触及了某种禁制——
“咳咳!”
楚无咎猛地睁开双眼,身形不稳差点跌下树桠,却被宴辞紧紧抱入怀中。
何稷和众散修亦是肝胆俱裂地醒来,面色惶惶,甚至本能地远离了白瑞安。
而几乎同时,白瑞安那枯槁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空洞的眼眶滑落,死前仍带有权倾朝野“白大人”的疯狂笑意。
“无——师尊!”这一声低唤,音调又急又沉,与宴辞平日清越的嗓音截然不同,裹挟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怒。
宴辞一把将楚无咎揽入怀中,魂力与灵力齐齐渡入。握着楚无咎肩膀的五指下意识收得极紧,骨节都泛出青白,仿佛要将人牢牢钉在自己怀中。
待楚无咎气息平稳,宴辞眸中汹涌的情感已勉强恢复了平静,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担忧。
他手上的力道迅速放松,转为彬彬有礼的支撑,潮水般的灵气亦是收敛无踪,恍若错觉。
“师尊,伤得重吗?”宴辞神色关切,温热的掌心从楚无咎鬓角拂过,滑过脸颊,最后却仿佛虚虚握住了对方脖颈。
——如果能够触摸到跳动的脉搏,该有多好。
“无碍。”楚无咎喘息着,摇摇头把自己从眩晕中拉出来。没注意到脸颊已沾上宴辞掌心的斑斑血迹,恰似红梅落雪。
“是我轻敌了,我竟从未想过魔人中还有此等角色,难不成过去几百年他们一直在隐瞒实力?”
“恐怕何稷和这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散修没有这个本事来对付……”
“凝神,静意。”宴辞却一指点住楚无咎薄唇,神色莫名严厉强势,“神魂尚未稳固,不可多思。这不是师尊你教我的吗?”
“一点也不尊师重道……”楚无咎还想调笑几句,看他神色还是乖乖闭嘴了。
半炷香后,楚无咎神魂稳固,虚虚靠在宴辞怀中,玩着徒儿的头发:“这次的魔人绝非善类,是时候把观澜宗那群神棍摇来了。”
“毕竟,仙人受人供奉,就得为人分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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