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是一座果园

　　“十，九，八……三，二——”

　　天空还是没有任何下雪的迹象，我对李维笑了笑，准备说出最后一个数字。

　　李维却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我也竖起耳朵，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远处朦胧的人声，我环顾一番后问他：“您在听什么？”

　　李维有些神秘地说：“我听到雪落下的声音了。”

　　我正要反驳他这一切不过是我随口开的玩笑话，鼻尖却一凉，我相信同一瞬间李维的鼻尖也有同样的感受，因为他和我一同往天空望去，无数细小的冰晶纷纷扬扬落下来。

　　满地枯叶沙沙作响，这极细微的声音此起彼伏又连绵不绝，填充了整个世界又流淌进我的耳蜗，我从未觉得小镇如此盛大又孤寂过。

　　“这算雪吗？它更像冰晶。”我问。

　　李维说：“雪有无数种形态，您的神明应验了。”

　　我俩相视一笑，随后继续往前走，因为开始下雪，街上几乎没有第三个人，我俩便走在宽阔的街道中间。

　　“太太找纽扣是为了给丈夫做大衣吗？”李维猛不丁地问。

　　我被这问题吓了一跳，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我犹豫不决，李维又问：“您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不需要理由的。”

　　我心跳加速，颤抖地说出实话：“不是。”

　　李维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让我稍等，便沿原路飞奔而去。

　　我有些不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靠在路旁一棵梧桐树光滑的树干上，伸手接着雪粒。

　　不多时李维又从街角出现，口中哈着热气，我直起身子等他过来问道：“您去哪里了？”

　　李维伸出手掌，赫然露出五颗磨毛纽扣，显然与他大衣上的一模一样，我的目光看向他的衣襟，果然纽扣都不见了。

　　“这是送给太太的。”

　　我十分惊讶，还是尽力保持镇定：“您刚才回老查斯的店就是为了把纽扣裁下来?这实在——”我想说实在是太荒唐了，却又不好说出口，只好改口说，“这实在是太抱歉了，我不该一直提纽扣的事。”

　　李维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红彤彤又十分青涩的神情，我想或许是被雪冰的，又或许，我不敢想下去，又羞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个想法。

　　他抽出胸口叠得整齐的一方手帕，将纽扣悉数放上去，简单系了一个结，“我是自愿送给太太的，太太不需要自责。”

　　“如果收下就实在太无礼了。”

　　“如果太太收下会是我的荣幸。”

　　我只好伸出手，接过那一小包纽扣，又望着他空荡荡的衣襟，鬼使神差道：“我家还有剩余的蕾丝，不知道李维先生周末有没有时间来我家，我做一些蕾丝纽扣作为补偿?”

　　李维的眼睛亮亮的，即便微微低头不敢看我，也能瞥见反射的雪光，他似乎故作轻松道：“当然有时间。”

　　我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就改日再见?”

　　他也腼腆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手，“再见，太太。”

　　我们在街心分手，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我想回头去看李维走到哪了，却颤栗地无法回头，我已经和他说了太多的话，这些话足够我用几天的时间去平静。

　　很快到了周日这天，离和李维约好的时间只剩一小时，偏偏安东尼又无所事事在家待着，我只好问他：“今天天气不错，你不出去踢球吗？”

　　安东尼在沙发上摆弄着戴德琳新寄来的游戏机磁片，头也不抬回答：“球场的雪还没化呢，我们这一周都不打算去踢球。”

　　我裹紧披肩坐在他对面，拾起其中一张磁片，“新磁片玩得还好吗？这些都是你那些同学没见过的吧？”

　　安东尼面露得意之色说：“那当然，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我理了理耳边掉下来的头发，漫不经心道：“这么冷的天，他们在家一定很无聊吧，这种时候恐怕会更羡慕你吧？”

　　安东尼想到了什么似的，激动地站起来：“那我叫他们来玩不就好了！”

　　“不行！”我赶紧制止，马上又和缓语气道：“你难道忘了你舅舅走之前告诉我们的话了吗？我们是来避风头的，外人还是少带进家比较好，不如——你把游戏机带去他们那里玩?”

　　安东尼显然觉得只要能和其他人一起玩，在哪里都无所谓，赶忙去穿衣服准备出门。

　　他前脚刚走，李维就来按门铃，我把李维迎进门，却发现他神色古怪，面露疑心，问我道：“太太，我刚才看见安东尼·诺森同学从您家走出来，您也认识他吗？”

　　我给他让座到沙发上，解释道：“何止是认识，他是我的外甥，您和他是朋友吗？”

　　李维听到我的话，似乎松了一口气，可能他误会我和安东尼也像我和他的关系一样，可他转而面露难色，最终说道：“我很愿意和诺森同学做朋友，不过那得看他的意愿。”

　　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表达两人关系的尴尬，我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着什么误会，便赶紧倒茶给他，岔开话题，“今天可真冷啊，大衣好像也难以抵御严寒了，不知道李维先生都是如何过冬的。”

　　李维指着胸前的区域说：“通常人们会用熊皮来制作衣料，并在胸前这里加上兔毛，不过实在称不上优雅，所以冬天的我进化出熊的皮肤，因此并不觉得冷。”

　　我笑起来，转而觉得身上有些凉，便邀请他到楼上的制作间，那里我早早烧热了壁炉。

　　我把李维带来的大衣平铺在工作台上，他则是绕着工作台走了半圈，打量着这个小房间，尤其是桌上平日做剩的碎布头，我说：“让您见笑了，要是不嫌弃杂乱就先坐在沙发上吧。”

　　李维坐下来问我：“太太也会做衣服吗？”

　　“我哪里会做衣服，不过是有时候来不及去找裁缝，所以自己蹩脚缝几针罢了。”

　　我从篮子里取出各色各样的蕾丝，一一摆在桌面上，隔着工作台俯身问他：“您来挑一个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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