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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码头人来人往,大多是男人。后天便是禁渔期,人人都想赶在封海前多出货,空气里全是催活儿的粗嗓门,言语粗俗。
陈烬回头看了眼许昭,深蹙起眉:“别跟了,我要干活,你回去吧。”
他没时间去深究许昭为什么会跟着自己,好奇也好,同情也罢,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一片底层男人劳作的区域,一个女孩呆着并不安全。
他瞥见不远处几个光膀子的男人正明目张胆地盯着许昭说笑,喉结一滚,补充道:“听见没,快走。”
许昭懂他的好意,但人都跟到了码头,来时的小路空无一人,她一个外地姑娘人生地不熟,哪里敢独自往回走。
况且,走出码头还有一段路。
“我跟你一起吧,一会儿你回家的时候带上我。”
陈烬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来时的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话时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一会儿别瞎逛,跟紧了,眼睛别乱瞟。”
许昭乖顺地点点头,陈烬笔直前往码头挑拣区,她两步上前紧跟着他的步子。
码头挑拣区围满成年男人,都是些长期劳作的人,各个身强体壮,一身饱满的腱子肉。
每艘渔船的领头的船工都会在此挑选精壮劳力负责船上分拣分装。船工通常先报工价,若价格合适便有人应招。若报名者多,则优先挑选体力最强健的,落选者重新混入人群。几番挑选后,最终剩下的多是身形瘦小、力气不足的劳力,相应的工价自然也会降低。
许昭跟着陈烬站在外周,烈日下,男人们的汗臭味充盈鼻腔,许昭退后一步,她很清楚此时自己就是个碍事的拖油瓶,只能局促地跟着陈烬身后,有忙就帮,无事不扰。
陈烬察觉到了,垂眸看了眼,没说什么。
船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价格从十八元每吨降至十五元每吨,一波一波的男人被挑上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还在继续等。而陈烬从头到尾都没报名。
许昭问:“你为什么不报名啊?价格越来越低了。”
陈烬鼻腔一嗤,笑了:“人家也得要我。”
“也对,这些人块头真大,你不行。”
“......”
又过了会儿,码头仅剩三个人。以往活少人多,总有人抢不到活;但这几天禁渔期将至,渔船出货量大,几乎每个人都能抢到活,唯独他们几个被落下。
另外两个男人嘀咕起来。
“还有没有船啊?”
“不知道啊,唉,今天又没活了。”
“就是,后天就禁渔了,又得找新的活干。”
交谈声传到许昭耳朵里,她抬头看陈烬,他没什么表情,甚至在他脸上还能看出点从容意味。
“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报名?”
如果说起初是因为年纪小、肌肉不够发达没被看上,他懒得报名;但后面价格降低,比他瘦弱矮小的人都被挑走了,他没道理不应召才对。
他动了动嘴,淡淡地开口:“急什么?”
许昭直言不讳:“我怕你没活。”
陈烬慢慢垂下眼睑,默默凝视她的眼睛,一秒,两秒,似乎要把她盯穿。
“我跟你很熟吗?”
“......”
他重新看向船只:“你巴不得我没活吧,好早点带你出去。”
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许昭刚想解释,又有人走了过来。
那人三十出头,个头不算高,跟许昭差不多一米六七左右的样子,体型精瘦,麦色皮肤,说起话来字正腔圆,不像本地人。
“十二一吨,只要一个人,干不干?”
话是冲着剩下几个人说的。
“我!”
“我我,我可以。”
“我力气大。”
剩下两个男人簇拥上前,都是为了生计,活一来就有了竞争,两人互相瞪视,眼神几乎能把对方生吞。
这时陈烬开口了。
“我只要十块。”
其中一个男人不干了:“你这小子懂不懂规矩?你要敢报十块,等下次开海你也不用干了,这是规矩!”
为了防止低价竞争,十二元是码头定下的底价,没人敢坏规矩。
陈烬笑了笑,又一次强调:“我是要十块,要不要,不要我走了。”
“等等。”
船工男人端他一眼问:“你多大了?”
“十八。”
或许是怕被拒绝,陈烬往上多报了一岁。
“做过这活吗?”
“做过。”
船工犹豫了下,勾了一下手指说:“那你跟我走吧。”
“我得带个人。”陈烬握住许昭的手腕,往前一带:“我妹,我得带上她。”
许昭反应很快,立刻微笑着眨眨眼:“我可以帮忙,我不要钱。”
“行,上来吧。”
这条船相较其他几条船规模并不大,许昭跟着上船时,船上已经有船工在分拣。甲板上鱼虾堆积成山,几乎占据所有空间,一些海鱼被挤得奄奄一息,而表层的小鱼小虾仍活蹦乱跳,生气十足。
领头的船工将两双手套扔到陈烬面前。许昭睨了眼脚边的手套,眉梢不易察觉地蹙了下,褐色泥土混着暗红色血迹,面上黏着几片泛光的鱼鳞,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陈烬弯腰戴上手套,另一双用脚踢到一边,转头对许昭说:“你去边上坐着,等我忙完了叫你。”
许昭低头捡起手套:“我可以帮你。”
陈烬没吭声,只安静地看她一眼,大抵意思是:随你。
甲板边沿摆着一叠白色塑料筐,陈烬用手扣出一叠,扔在地上,交代了声:“每个筐放一种品类,别放错了,不然得扣钱。”
许昭点了点头,应得干脆:“行。”
目光在甲板上扫了一圈,陈烬抄起一个沾满盐渍的小凳子,随手扔到许昭面前,示意她坐。自己则熟稔地跨步上前,用手扒开那堆鱼山,只手用力一扒,鱼虾如倾泻的泥流顺势铺开。
领头的船工吆喝了声:“加紧的,看你便宜才找你的,要是干不好就没下次了。”
陈烬朝他笑了笑,点了下头。
看这小子动作利索又会来事儿,船工便转头回了船舱。眼看着他把舱门一合,陈烬伸腿在许昭凳子上轻轻地碰了一脚,目光斜睨着紧闭的舱门,喉结微滚,声音压得很低:“你别动,现在用不着你了。”
许昭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做。”
陈烬深呼吸,低头看她,她绷紧的小脸上夹着一丝执拗,他莫名笑了声,语气平平,却字字带刺。
“没人说过你爱多管闲事吗?”
我又哪里得罪他了?
冷静!克制!
好不容易才跟他说上话,不能在这时起冲突,许昭胸腔沉沉地吸了口气。
“我不是大小姐,你有话直说。”
“我让你别动。”他脸色并不好看,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听得明白吗?”
许昭默了秒:“我想早点回家不行吗?”
“不行。”
陈烬回得干干脆脆,眼皮都没抬一下。
“早干嘛去了?这时候要回家了?”
他又低低地来了句:“边上去。”
许昭到底也没拗过他,搬着小板凳坐到一边。
好心当作驴肝肺。
她心下嘀咕着,眼神开始幽怨起来。
她看着陈烬的身影在烈日下暴晒,额角和鼻子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突然不合时宜地想着,他怎么会晒不黑呢?
看了半晌,许昭终于从他刻意流畅的动作里瞧出了端倪,他确实手脚麻利,蹲起、分拣、抛扔一气呵成,可眼神却总瞟向舱门方向。看着忙忙碌碌实则根本不走心,丝毫没有赶工的迫切,唯有那张绷紧的脸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
他到底想干什么?真是看不透他。
一个多小时过去,渔船随起伏的浪头不断磕碰岸头,许昭盯着陈烬忙碌的身影发起了呆,身体不自觉地依着温热的船舱壁,下巴一点点垂到胸口,最终在海浪的摇晃中睡着了。
陈烬用手臂抹了把额角的汗,这一网都是鲳鱼,摊在地上如一片片散发腥臭的碎银,其实分拣起来并不难,往里扔就行,但他并不着急。目光刻意扫过紧闭的舱门,又迅速移向码头上的其他船只,直到码头上的船只渐次离岸,他才加快手上动作。
“怎么那么慢?你看别的船都走了,后天要封海,我今天还得去捞一趟,真是晦气,怎么找了你。”
许昭是被领头船工骂骂咧咧的指责声惊醒的。朦胧中看见陈烬被船工指着鼻子数落:“你再慢吞吞,待会儿我就不结钱了。”
陈烬没抬头,只‘嗯’了声,继续干活。许昭唇线倏然抿直,拾起脚边沾满鳞屑的手套,径直走到陈烬身边。
“还是我帮你吧。”
这回,陈烬没说话,把脚边的筐子往她身边踢了脚。
约莫四十分钟后,两人分拣完毕,结钱时船工不依不饶地低声谩骂。说什么有的选我才不选你,真是看走眼了,耽误我那么久云云。陈烬没反驳,只是笑笑说:“我就在分拣区等着,一会儿您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可以来找我。”
船工啐了口唾沫,牙缝里挤出句:“老子缺根筋再找你。”
下了船,许昭跟着陈烬走到码头边上一处简易工棚内,工棚是由竹木和铁皮临时搭建的,里头陈设简易,墙角支着两只老旧的长凳,上面搭着一张棕绷床。床头歪放着掉漆的木靠椅。再里侧蜷着一张掉皮的人造革沙发,扶手处露出暗黄色海绵,弹簧从破洞处钻出。
一眼看去,像是四处搜罗来的垃圾。
陈烬拽开南北两侧锈迹斑斑的铁门,海风灌入工棚,他像散了架似的跌进棕绷床,他累得不想开口,又不得不交代两句。
“你先坐会儿,等我缓缓带你出去。”
“没关系...”
许昭话未完,床上的呼吸已然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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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九点更,如果没更应该是忘记放存稿了,第二天会更。因为这文是之前写的,还要重新修,会耽误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