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之吻

　　卡利尔的“善意”如同深海的水流，无声无息地包裹着我。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提供庇护和讲述传说，开始带我“认识”这座深海之庭。我们穿梭在那些由发光珊瑚构筑的拱廊下，路过吟唱着古老歌谣的人鱼群。她们用好奇而略带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个唯一的陆生者，然后在对上卡利尔视线时，恭敬地垂下头颅。
　　“不必在意她们的目光，”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海潮般的低语，“在这里，你是我的客人。”
　　“客人”一词，被他用那种温和的语调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宣告。这让我想起莱恩也曾说，我是他那片森林的“主人”。历史总在可笑地重复。
　　我微微颔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落难者”的感激与不安。“谢谢您，卡利尔大人。只是……我终究是个外人。”
　　“叫我卡利尔就好。”他纠正我，翡翠色的眼眸里漾着真诚的笑意，“深海之庭包容所有心怀善意的灵魂，无论来自何方。”
　　心怀善意？我的灵魂早已在背叛的烈焰中被灼烧得千疮百孔，如今只剩下算计的灰烬。
　　为了更快地获取情报，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展示一些“价值”。在一次他“偶然”提起某种深海符文过于古老晦涩时，我“无意间”指出了其中一处能量的流转瑕疵。
　　他显得十分惊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艾莉亚，你对能量结构的理解令人惊叹。这绝非普通陆生者所能掌握。”
　　来了。试探。
　　我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冷光，声音放得轻而飘忽：“只是……家族传承，学过一些皮毛。可惜，家族也已……”我适时地止住话语，营造出一种家破人亡、不愿多提的脆弱感。
　　“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他从善如流地道歉，语气充满了体贴的歉意。但我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猎手锁定目标般的光芒。
　　他在评估我的利用价值。一个拥有特殊知识、无家可归、且对陆地充满怨恨的陆生者，对他而言，或许是件不错的工具。
　　正如我所料。
　　几天后，他带来了一个“请求”。
　　“深海之庭的稳定，依赖于一件古老的圣物——‘潮汐之心’。”他站在我的窗前，望着外面游弋的发光鱼群，背影显得有些凝重，“但它被封印在一处险恶的海沟，由古老的海兽守护。我们尝试多次，都失败了。”
　　他转过身，目光恳切地看向我：“艾莉亚，你拥有独特的感知力和对能量结构的理解。我想……或许你能帮我们。当然，这非常危险，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我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努力让眼神看起来像是因为他的“信任”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您救了我，给了我容身之所。我……我想做点什么来回报。而且，”我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陆地的怨恨，“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完美的理由，不是吗？报恩，加上被世界抛弃后的依附。
　　卡利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伪装的皮囊，直视我冰冷的内核。半晌，他脸上重新浮现那温柔得无懈可击的笑容。
　　“好。有你在，我相信我们会成功的。”
　　他向我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泪滴形状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宝石。
　　“这是‘海之泪’，能让你在水下呼吸无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你。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又是一件“礼物”。
　　我看着那枚宝石，它很美，像真正凝固的泪水。就像莱恩那朵黄金玫瑰一样，美丽，却不知内里包裹着怎样的算计。
　　我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宝石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脑海中是龙焰焚身的灼痛，是黄金玫瑰化为飞灰的景象。
　　然后，我坚定地，将它握在了掌心。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里。
　　“谢谢。”我轻声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似感动而依赖的微笑。
　　他满意地笑了。
　　在他转身安排探寻海沟事宜时，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
　　我摩挲着手中这枚“海之泪”，感受着其中流淌的、与卡利尔同源的力量。它确实能提供保护，但谁又能保证，它同时不是一道更精密的枷锁，一个更清晰的坐标呢？
　　信任早已死去。
　　如今支撑着我的，是冰冷的恨意，和更为冰冷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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