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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焰火
陆驰野沉默离去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苏棠狂怒的余韵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和刺痛。排练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那首《一步之遥》的旋律却像鬼魅般,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音符都勾连着三年前那个夜晚炽热的细节。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颊贴着沁凉的本色木地板,试图用这物理的低温来冷却自己混乱灼热的思绪。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那段过往?难道看她痛苦,看他亲手摧毁的美好记忆再次凌迟她的心,能让他得到某种扭曲的快感吗?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苏棠不想理会,但打电话的人异常执着。她疲惫地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安娜”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她按下了接听键。
“棠?”安娜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透过听筒传来,“你还在排练厅?我听说你脚伤了,怎么还不回来?”
好友熟悉的声音让苏棠强撑的壁垒出现了一丝裂缝,鼻尖一酸,喉咙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苏棠?”安娜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苏棠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有点累。我马上回去。”
“在原地等我。”安娜不容置疑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安娜开着她那辆低调的灰色轿车,停在了排练厅楼下。苏棠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低着头,不想让好友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和狼狈的神情。
安娜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审视着苏棠,没有追问,只是递过来一包纸巾和一罐温热的牛奶。
“先喝点东西。”
简单的动作和话语,让苏棠强忍的泪水几乎再次决堤。她接过牛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低声说:“谢谢。”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暂时驱散了那萦绕不散的探戈旋律。安娜没有问苏棠发生了什么,只是专注地开着车,给了她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去平复心情。
直到车子停在苏棠宿舍楼下,安娜才熄了火,转过头,看着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好友,平静地开口:“是他,对吗?”
这个“他”不言而喻。
苏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他今天……去了排练厅。”苏棠的声音很轻,带着透支后的沙哑,“放了那首……《一步之遥》。”
安娜沉默了片刻。她是少数知道那支舞和那段往事的人之一。
“他在试图唤醒你的记忆。”安娜冷静地分析,语气里带着对陆驰野惯有的不认同,“或者说,他在试探,试探那些过去对你是否还有影响力。”
“他成功了。”苏棠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苦涩,“我像个傻子一样失控了。我砸了东西,对着他吼……而他,就那么看着,然后一句话不说地走了。”
安娜微微蹙起她那好看的眉毛:“一句话没说?”
“嗯。”苏棠睁开眼,看着车窗外模糊的路灯光影,“他那样子……好像很难过,又好像很生气。我看不懂他,安娜,我从来就没看懂过他。”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安娜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沈墨说的是真的?”
苏棠猛地看向她。
“我不是在为他说好话。”安娜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理智,“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陆驰野当年的离开,确实突兀得不合常理。你们之前甚至没有发生过大的争吵。而他现在回来的举动,与其说是纠缠,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笨拙的,甚至可以说是失控的,试图靠近。”
“靠近?”苏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羞辱我的方式靠近?用强迫的方式靠近?”
“或许因为他只会这种方式。”安娜一针见血,“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用速度和力量解决问题的男人,当面对他无法掌控的感情和复杂的过去时,他的行为模式可能就会变得幼稚而具有破坏性。他不懂得如何正常地表达‘我后悔了’或者‘我还爱你’,他只会用激怒你来确认你的情绪,用强势的介入来宣告他的存在。”
安娜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棠脑海中混沌的迷雾。她想起陆驰野那些反复无常的举动——颁奖夜的挑衅,医院的强势,送花的俗套,昨晚车里的强吻,还有今天用音乐进行的挑衅……这一切混乱行为的背后,难道真的隐藏着某种她未曾察觉的,笨拙而扭曲的……在意?
这个认知让苏棠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可是这不能成为他伤害我的理由!”苏棠固执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个让她心软的想法,“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他当年的决绝是事实!他这三年的缺席是事实!”
“是的,这是事实。”安娜肯定道,语气依旧平静,“所以,原不原谅,接不接受,决定权在你。我只是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能够看清楚,你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是一个纯粹的混蛋,还是一个……犯了错并且不懂得如何改正的,愚蠢的男人。”
安娜将苏棠送到公寓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轻轻抱了抱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你的脚还没好利索,别跟自己过不去。”
送走安娜,苏棠回到冰冷安静的公寓。安娜的话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更大的风浪。她无法控制地,再次沉入了那片名为“过去”的深海。
她想起更早的时候,早在那支探戈舞之前。
想起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她还在舞蹈学院念书,他刚在国内赛车道崭露头角,还是个带着一身棱角和野气的青年。他追她的方式直接又笨拙,会在她练舞练到深夜时,翻墙进来给她送热乎乎的宵夜,会因为她排练时一个高难度的摔倒而吓得脸色发白,冲上台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去医务室,被老师训斥也梗着脖子不松手。
想起他第一次拿到分站赛冠军,奖金还没捂热,就跑去买了一堆她随口提过喜欢的、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像个献宝的大男孩一样堆在她面前。
想起他会在每个她演出的夜晚,无论比赛多累,只要人在这个城市,就一定会出现在剧场后台,带着一身风尘和汗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刚刚卸完妆、疲惫不堪的她,说:“棠棠,你今天真美。”
那些记忆里的陆驰野,炽热,真诚,带着未经雕琢的、近乎莽撞的温柔。与后来那个冰冷决绝的他,以及现在这个反复无常、霸道纠缠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让那样一个视她如珍宝的青年,变成了后来那样?
“不得已……”
沈墨的话再次回响。
苏棠蜷缩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说:苏棠,别再替他找借口了!伤害就是伤害,背叛就是背叛!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占有欲作祟,根本与爱无关!
另一个声音却微弱地反驳:可是,如果……如果真的有苦衷呢?如果他那三年,也过得并不好呢?他今天离开时的眼神,那份沉痛,不像假的……
混乱中,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陆驰野三年前”。
网页上瞬间弹出无数条相关信息,大多是他夺冠的新闻和车队动态。她一条条地往下翻,指尖忽然停在了一条并不起眼的、发布于三年前他们分手后大约一个月的旧闻上。
标题是:“擎风车队危机!创始人陆建华涉嫌巨额财务欺诈被捕,车队面临解体!”
苏棠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条新闻。报道篇幅不长,却字字惊心:擎风车队创始人兼最大投资人陆建华因涉嫌挪用巨额资金、商业欺诈被警方带走调查,车队资金链瞬间断裂,主要赞助商纷纷撤资,车队濒临解散……
新闻的配图,是一张陆驰野被无数记者话筒包围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赛车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空洞而麻木,嘴角紧抿,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坚毅。那是在他父亲出事后,他独自一人面对媒体和整个赛车界质疑的场景。
那个时间点……恰好是他们分手后不久。
苏棠拿着手机,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所以,当年他并非无缘无故地消失。在他对她说出那些冰冷决绝的话语时,他的家庭,他视为生命的事业,正遭遇着灭顶之灾?
这就是……沈墨口中的“不得已”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恍然、心痛和更多不确定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一直以为的背叛和抛弃,背后隐藏的,竟然是如此残酷的真相?
那么,他当年的离开,是为了……不拖累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三年来赖以支撑的恨意基石。
苏棠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对自己的恨意,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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