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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
第一章
今年的倒春寒尤其厉害,京城里,不少人都染上了风寒。
天空灰蒙蒙的,细雨如丝,滴进湖中,荡起无数细小的涟漪。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痴缠着白石桥。
魏迟暮一身藏青色兰草绣布衣,手执一把油纸伞,站在白石桥上,眼睛不停地看向桥头,似乎是在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青色出现在雨幕中。
一个身着沧浪青色系襟纱衣的女子,提着裙摆,急奔而来。
他撑伞的手微微一动,旋即勾起唇角,看着那奔跑的青色身影,脑海中忽然想到一句话——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魏迟暮!”女子站在他跟前,满脸愠怒,声音清脆地喝道,“看你定的好日子,什么鬼天气啊,我衣服都被雨淋透了……阿嚏!”
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魏迟暮心头一颤,急忙脱下外套给她披上:“青璃……”
青璃一拳头砸在他胸前:“都怪你,本来最近我就染了风寒,这下好了,回去指不定还会发烧呢!”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衬得她面颊十分白皙,淡粉的唇瓣宛如菡萏掐出的汁儿,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魏迟暮怜心大作,立即用另一只胳膊将她搂在怀里,脸颊不断蹭着她的脑袋:“别生气啦,最近实在想你,我对你,简直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停!”青璃急忙打断,生怕他继续说什么肉麻的话来,“少跟我来这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对了,我还想问你呢,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殿试了,你不好好待在家里用功,还写信约我出来,你要干嘛啊?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魏迟暮听罢,一脸无辜:“我就是想见见你而已。”
青璃挣开他的怀抱,又给了他一拳:“那你倒是分清时候啊!这次殿试你要是落了榜,我爹是不会让你娶我的!”
魏迟暮垂眼,他出生于商贾之家,士农工商,来自最低等的商家也就算了,却偏偏是商家里最让人瞧不起的盐商,低等中的低等。
像魏家这样的商贾,家中无人为官,无权无势,只有令人眼馋的万贯家财。是以,老爹从小便供他读书,盼他能某得一官半职,好替家里撑撑腰。
可没想到,自己天生竟是个读书料子,一路披荆斩棘,直接杀到了殿试。
青璃是沈家千金,她父亲是三品文官,兄长在翰林院述职,姐姐又嫁入了侯府,这样的世家,沈父怎会轻易的将女儿许配给低贱的盐商之子呢?
哪怕他已经是贡士。
因此,他务必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一举跻身前三甲,方能获得向沈家求婚的资格。
思及此,魏迟暮沉声道:“你放心,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过门。”
青璃撅嘴,叹了口气,问:“你有信心拿状元吗?”
魏迟暮没想到一上来青璃就问这么大的,他自是没有信心的,只能如实回答:“没有……”
青璃又问:“那榜眼呢?”
魏迟暮挠了挠头:“也没有……”
青璃听罢,狠狠踩了他一脚,眼神凶狠狠的:“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信里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待在家里好好读书!”说完,她有些委屈,“我看你就是不想娶我……”
魏迟暮一时慌了神,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别胡说,谁说殿试只有状元和榜眼的?不是还有探花嘛!你放心,我一定考中探花,明日开始……啊不,一会儿我便回去,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读书。”
看着魏迟暮语无伦次的样子,青璃内心暖暖的,有些想笑,她低下头,小声嘟囔:“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也不怕饿死,我可不会嫁给一只饿死鬼……”
魏迟暮一笑,又将她搂在怀里:“哼,我不管,反正我这辈子是非你不娶的。”
第二章
回到家后,青璃便看见一脸怒气的沈父。
“你又去见那个臭小子了是不是?”沈父盯着她湿漉漉的衣服,气不打一出来,“瞧瞧你把自己弄的这个样子!为了去见那个臭小子,没有半分闺秀的样子!”
“爹!”青璃皱眉,“是我自己没有带伞,不怪他的……”
沈父听罢,差点没背过气去,他随手扔了一个茶杯,怒斥道:“混账!给我跪下!”
青璃撇嘴,不情不愿地跪下。
“你现在还是个未出阁姑娘,待嫁之身!随意和男子私会见面,成何体统?!要是叫人给看见了,姑娘家的清白就没了!以后你还怎么嫁出去?真是……唉!”沈父重重叹了口气,扶额发愁。
明明是书香门第,家风严明,可偏偏他这个小女儿是最不让他省心的!
青璃也不看沈父,低着头暗道:哼,嫁不出去更好,没有人愿意去她,她就可以和魏迟暮在一起了,反正不管怎样,魏迟暮都是不会嫌弃她的。
沈父看着青璃的样子,话也不说,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又叹了口气:“为父知道那小子是个人才……”
话刚说到一半,青璃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着沈父。
沈父眉头一蹙,连忙打住:“我可不是要夸他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近来圣上欲给永昌公主选驸马,挑了一圈,王侯贵胄俱没得公主青睐,恰好过两天春闱,圣上边想着在前三甲里挑一挑,觉着驸马的家世若是简单,那公主以后的日子也会轻松许多。”
青璃道:“圣上居然没想着用永昌公主来联姻,拉拢朝中势力,啧啧啧,还真是爱女心切。”说完,她还摇了摇脑袋。
“住口,休得无礼。”沈父斥道,他这女儿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妄议圣上,这要是叫人听见了,他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青璃知道沈父在担心什么,她站起身道:“爹,您就放心吧,您也不想想,圣上既然说在前三甲中选,肯定会选柳家公子做驸马的,魏迟暮无权无势,圣上怎会将永昌公主许配给他呢!”
其实青璃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要参加殿试的,并且最有可能拿状元的人选就是柳家公子——柳莫桑。他是顺安侯的嫡子,曾有不少名师教过他。
有权有势,还有才华,就这关系,不拿状元都不合理。
至于魏迟暮……青璃对他的期望没那么高,只要不落榜就行。
沈父叹气,摇了摇头,对着青璃摆手:“算了,你先回去吧,赶紧换身衣服。”
青璃“哦”了一声,站起身,和侍女一起回了屋子。
沈父坐回椅子上,扶额苦思。其实魏迟暮那小子各方面条件都还行,又是真心喜欢自己丫头的,就是家世……唉,算了算了,就当便宜他了。
哪怕他落榜了。
这功名利禄不急在一时,结了婚以后也照样可以考。只要这小子以后不会让青璃受委屈,管他呢,夫妻恩爱才是正道。
第三章
放榜的那天,天色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青璃猜的不错,柳莫桑的确中了状元。而魏迟暮……竟真的中了探花!
她兴高采烈地去找沈父,却见沈父面色凝重。
青璃以为是父亲依旧不愿意答应自己要嫁给魏迟暮,于是悄悄走到他面前,正要开始撒娇,沈父突然拿出一封信,递到自己跟前。
“唉,你自己看看吧。”
青璃不明所以,伸手接过拆开来看,她第一次感觉眼前的字虽熟悉,但是拼在一起后,却怎么也读不懂。
过了好半晌,她才讷讷道:“这是……真的吗?”
仿佛提线木偶似的,神色呆滞,连听自己的声音都好像在很远处,飘渺至极。
沈父看着她,混浊的眼眸露出一丝心疼。他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有些不忍心:“……嗯。”
眼眶泛起泪花,青璃委屈道:“……为什么啊?”
就因为殿试上皇帝看上了魏迟暮的样貌和才华,就要许配给永昌公主吗?
魏迟暮也不知道拒绝一下!
沈父知她心里所想,道:“璃儿,皇恩浩荡,魏家小子也是有苦衷的,若是他抗拒,便是下了皇帝的面子,是大不敬啊!”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顺安侯来的信,虽未明说,但意思是求娶你的。”
青璃气极,将那封信抢过来,撕成碎片:“不嫁!不嫁!我不嫁!”她又用力踩了几脚,“除了魏迟暮我谁都不嫁!”
沈父也有些气道:“可他已然与永昌公主定了亲,你难道还想让他去退皇家的婚吗?!”
他喝了口茶,旋即闭上眼,长叹一声:“如今顺安侯正是得势之时,且柳公子已中了状元,京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若能与其结为姻亲,你兄长的仕途更会顺畅。再说了,世上哪有几个人家的女儿婚事是由自己来定的?”
青璃没有法子,回到房间,气呼呼地用力捶了几下枕头,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面痛哭。
直到夜幕降临,她也没有出过屋子,贪吃如她,连一口饭都没吃。
她在首饰盒的最底层,拿出一只玉镯。
那玉是羊脂白玉,质地纯净,色泽温润如脂,通体散发着雅致的光泽,晶莹剔透,无一丝瑕疵,纹理精致入微,隐隐透着水色。
那是魏迟暮送她的第一个生辰礼。
彼时沈家为长子请来了一个有名的教书先生,那老先生学问渊博,就是性子有些古怪,沈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他,并从那偏远的定州接了过来。
老先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他在定州的学生必须跟着他来到京城。
这不是难事,沈父答应了,于是便成了所家塾。
魏迟暮是老先生在定州学生的一位。
青璃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一开始因为都是孩童,两人以兄妹相称,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少女的懵懂心思便萌发出来了。
想起那时的时光,还真是愉快,青璃一直以为自己以后的夫君会是魏迟暮。可没想到……
思及此,青璃竟是伤心过度,昏睡过去。
第四章
正如沈父所言,子女的婚配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不可轻易违逆。
自下了小定,沈家与柳家便开始筹备婚事。
与此同时,公主府与魏家的婚事也开始筹备起来。
青璃被沈父禁足,不能出宅子半步,还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直到出嫁。
其实说白了,沈父就是担心青璃还对魏迟暮念念不忘,索性一狠心,把他们之间的联系斩断,从此不再相见。虽会伤心一时,但家族的荣誉和女儿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筹备婚事的这几个月,沈家上下都忙碌起来。
沈父亲自挑选了最精美的嫁妆,什么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以及各种珍贵的古董字画。
青璃心里清楚,父亲是为了她着想。
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被禁足的期间,她一直在绣着嫁衣,累了便看看窗外,院子里树上的鸟儿,成双成对,在空中扑腾着翅膀,竟是那般自由。
她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看着帕子上绣的字,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似圆,似缘,终无缘。
短短七字,竟是道出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曾经的一腔热血与爱慕,终是与其擦肩而过。
直到多年之后,已经嫁入顺安侯府的青璃偶然回想起,白石桥雨中相见那日,竟是她与魏迟暮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
弹指间,几十年过去了,魏迟暮从当初莽撞的少年变为了皇帝重用的魏卿。
公主府内。
用过晚饭后,魏迟暮的发妻——永昌公主,坐在湘妃塌边做针线,而他静静站在窗前,看着熟悉的院子,神色发愣。
如今的他,儿孙满堂,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又得皇帝重用。可他终究不如意,仿佛生命中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
可能会有人说他不知足,这般平淡和满的生活,羡煞了京城多少人的眼。
但是他知道,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天空彻底黯淡下来,须臾,他忽道:“下雪了,我去院子里走走。”
“当心着凉……”永昌公主正欲给他披一件衣裳,却见他已经出去了。
庭院中有棵老梅树,寒风拂过,枝头上朵朵红梅柔柔而颤,细碎的雪花自天空飘下,纷纷扬扬。
魏迟暮站在梅树下,背影有些佝偻,他仰头看那梅瓣积雪,又开始发起呆。
永昌公主微微凝神,望向庭院梅树下伫立的丈夫,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好奇——
这个平静淡泊的男人,心中是否也曾藏有一人,让他牵挂一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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