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见晚舟

作者:旧梦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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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回了原有的轨道,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不同了。杨家公馆外的“守卫”依旧在,但不再那么刻意彰显存在,更像是融入了街景的一部分。

      杨晚舟照常去医院,杨延青也变得安分守己,除了去学堂便是回家,连以往常去的同学聚会也推脱了。

      杨鸿铭则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对着那套《清麓文集》发呆,校勘工作进展缓慢。

      这种刻意的、紧绷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之上。

      杨晚舟在医院里愈发寡言,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她精湛的医术和负责的态度赢得了更多病人的信赖,却也让她与同事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更厚了些。

      无人再当面提及那晚的事情,但那若有若无的打量和背后的私语,她并非毫无察觉。

      她学会了无视,用更严谨的专业态度筑起一道围墙。

      这天,她负责的一位老教授需要一种国内罕见的进口药,医院库存告急,采购流程又颇为漫长。

      正当她为此蹙眉时,药剂科的同事却主动找来,告诉她药已经到了。

      “到了?这么快?”杨晚舟有些诧异。

      “是啊,”同事语气寻常,眼神却有些闪烁,“说是商会那边帮忙协调的渠道,优先给我们院调拨了一批。”

      商会。蒋觉民。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没有露面,没有言语,却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方式,提醒着他的存在,以及他那份“关照”并未因那夜的交易完成而结束。

      这感觉,像是被一张柔软却坚韧的网包裹着,挣脱不得。

      她默默地接过药品,道了谢,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掌控的无力感。

      傍晚回家,她在巷口遇到了恰好“路过”的林书郡。

      “杨医生,下班了?”林书郡依旧是那副严谨持重的模样,语气客气。

      “林经理。”杨晚舟微微颔首,心中警惕。锦誉珠宝的林家,与商会关系匪浅。

      林书郡与她并肩走了几步,状似闲聊般说道:“近来市面上不太平,有些宵小之辈浑水摸鱼,杨医生和家人还需多加小心。”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有些线,看似断了,实则只是换了种牵法。”

      杨晚舟心中一动,看向林书郡。

      他这话是在暗示顾忠霖并未死心?还是暗示蒋觉民的掌控以另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进行着?

      “多谢林经理提醒。”她不动声色地回应。

      林书郡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举手之劳。杨医生保重。”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杨晚舟看着汽车驶远,林书郡那句“换了种牵法”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抬头,目光扫过街角,似乎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阿永手下的人?还是顾忠霖派来盯梢的?她分不清,也无暇去细究。

      只觉得这平京的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回到家中,气氛依旧沉闷。杨延青坐在客厅里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

      见到姐姐,他放下书,欲言又止。

      “姐,我今天……听到一些同学在议论,”他声音有些低沉,“说……说我们家……攀附了蒋会长,所以我才……”

      “延青!”杨晚舟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严厉,“不要听信外面的闲言碎语。你只要记住,安心读书,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

      她不能让弟弟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更不能让他知道那晚她付出的代价。

      杨延青看着姐姐略显苍白的脸和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默默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姐。”

      夜里,杨晚舟再次失眠。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蒋觉民就像这夜色本身,深邃,莫测,将她牢牢困于其中。他那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而他那些无声的“关照”,又像是一种缓慢的渗透,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生活和意志。

      她不知道这场沉默的棋局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枚被强行按在棋盘上的棋子,最终会走向何方。

      她只能在这令人窒息的平静中,等待着下一个变数的到来。

      平京的秋意渐浓,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杨家公馆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直到一个周日的午后,这份平静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门铃响起时,杨晚舟正在书房帮父亲整理一些旧稿。女佣去应了门,片刻后,面带难色地进来通报:“老爷,小姐,外面……外面是顾队长。”

      顾忠霖?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瞬间砸入了刚刚有些回暖的气氛中。杨鸿铭握着稿纸的手一抖,纸张散落了几页。

      杨晚舟的心也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站起身。

      “请……请顾队长进来吧。”杨鸿铭定了定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忠霖依旧是那副圆滑世故的模样,穿着挺括的警署制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点心盒子。

      他走进客厅,目光先在杨晚舟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了然,随即转向杨鸿铭。

      “杨教授,冒昧打扰了。”顾忠霖将点心盒子放在茶几上,笑容可掬,“前几日令郎的事情,纯粹是误会,手下人办事不力,惊扰了府上,顾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教授海涵。”

      他这话说得漂亮,姿态也放得低,仿佛真是来赔礼道歉的。但杨晚舟和杨鸿铭都清楚,这绝不仅仅是道歉那么简单。

      “顾队长言重了,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杨鸿铭语气平淡,带着疏离,“劳烦顾队长亲自跑一趟,实在不敢当。”

      “应该的,应该的。”顾忠霖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杨晚舟身上,“杨医生也在家啊,近来医院工作可还顺利?”

      “托顾队长的福,一切安好。”杨晚舟站在父亲身侧,语气冷淡。

      顾忠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状似随意地说道:“说起来,蒋会长对杨教授真是关怀备至啊。听说最近商会文化基金会还要拨款资助一批像教授这样的学者,推动平京的文化事业。杨教授德高望重,想必会是重点资助对象。”

      他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在提醒,也是在试探。

      提醒杨家,他们能安然度过上次的危机,靠的是谁;试探蒋觉民对杨家的“关照”到了何种程度。

      杨晚舟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厌恶这种被当作筹码和谈资的感觉。

      杨鸿铭的脸色也更沉了几分,他缓缓开口:“顾队长,老夫潜心学问,不闻外事,商会的好意,老夫心领,但实在不敢过多承受。”

      “教授太过自谦了。”顾忠霖笑道,眼神却有些闪烁,“如今这世道,做学问也得有人支持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他意味深长地说完,站起身,“好了,不打扰教授清修了,顾某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杨晚舟说道:“杨医生,蒋会长日理万机,有些小事,或许未必能及时知晓。若是府上再遇到什么不便,或许……也可以直接来找顾某。”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施舍般的、令人作呕的笑容。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在试图离间,也在试图重新将杨家纳入他的“关照”范围,或者说,控制范围。

      送走顾忠霖,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那盒精致的点心放在茶几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黄鼠狼给鸡拜年!”杨延青从楼上下来,愤愤地说道,脸上带着怒气。

      杨鸿铭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喃喃道:“我仅一介文人,何故惹入这些政客手中?”

      顾忠霖的到访,像一阵阴风,吹散了这些天勉强维持的平静,也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处境。

      他们如同风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被蒋觉民这艘大船“庇护”着,实则周旋于各方势力的夹缝之中,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杨晚舟走到窗边,看着顾忠霖的汽车消失在街角,心中一片冰冷。顾忠霖的威胁和试探,蒋觉民无处不在的阴影,还有那悬而未决的“承诺”……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让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顾忠霖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蒋觉民那边……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对自己那未说完的“承诺”,究竟在等待着怎样的“兑现”。

      风雨,似乎并未远离,只是暂时隐匿在看似晴朗的天空之后,酝酿着下一场更猛烈的冲击。那份勉强维持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对未知风险的忧虑。

      医院成了杨晚舟暂时的避风港。只有在面对病人和复杂的病例时,她才能全神贯注,暂时忘却那些纷扰。

      她甚至主动承担了更多夜班和急诊的工作,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

      这天深夜,她刚处理完一个急腹症病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值班室。窗外月色清冷,医院走廊寂静无声。她坐在桌前,想喝口水,却发现暖水瓶空了。

      正当她准备起身去水房时,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她以为是换班的护士。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却是阿永。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着,面容平静,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

      “杨医生,”阿永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会长吩咐,给您送点夜宵。”

      杨晚舟怔在原地,看着阿永将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食盒放在桌上。

      食盒是上好的紫檀木,雕花精致,与这简陋的值班室格格不入。

      一种被严密监视、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凉。

      “替我……谢谢蒋会长好意。”她声音干涩,没有去碰那个食盒,“我不饿。”

      阿永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拒绝,也没有劝说,只是平静地陈述:“会长说,杨医生近日辛劳,身体要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影,补充道,“食盒里的汤品,是商会厨房用老火慢炖的,对缓解疲劳有益。”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值班室里只剩下杨晚舟和那个散发着淡淡食物香气的食盒。她看着食盒,心情复杂难言。

      愤怒于他的掌控,屈辱于这种如同对待笼中鸟般的“喂养”,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极微弱、被她极力否认的……异样感。

      在这寒冷的深夜里,在这充满疲惫和孤独的时刻,这一份来自那个强大而冷酷的男人的、不合时宜的“关怀”,像一丝微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冰封的心湖。

      她站在原地,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浓郁而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盅品相极佳的虫草花炖乳鸽汤,旁边还配着几样清淡可口的小点心。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汤送入口中。

      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带着食材本身的鲜甜和恰到好处的咸味,瞬间唤醒了味蕾,也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累积的疲惫。

      她慢慢地吃着,心情却愈发沉重。

      这汤越是美味,这关怀越是细致,就越发凸显出他们之间那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以及那份悬在她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承诺”所带来的压力。

      他究竟想做什么?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丝,她不敢去深想的可能?

      她不知道。只觉得这盅汤,喝在嘴里,五味杂陈。

      吃完后,她将食盒仔细盖好,放在桌角。那精致的紫檀木食盒,像一个华丽的囚笼缩影,静静地立在那里,提醒着她与蒋觉民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夜色更深了。杨晚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似乎夹杂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混乱的思绪。

      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似乎不再仅仅是冰冷和压迫的代名词,而是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更加令人不安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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