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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lafur Arnalds 《Tomorrow's Song 》
第二天因为天气耽误了行程,我们不得不再次入住一家民宿。这次情况突发,前一天booking订的酒店去不了了,临时订的酒店连沙发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开间。
气氛比第一晚更微妙。他坚持睡在地上,用多余的被褥打了个地铺。
灯关了。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能听见他翻身时衣料的摩擦声,甚至能感知到他身体的热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传来。
我们谁都没睡着。
“陆翊。”他突然在黑暗中低声叫我的名字。
“……嗯?”
“没什么,睡吧。”
那个夜晚他的呼吸距离我不及一米,我把头侧在床看着他的睡眼。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闭眼时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近到能数清他额前随意散落的碎发,近到能感受到他呼吸之间微弱的气流。
空气里属于他的气息更加浓郁,无声地将我包裹。这味道我从小就熟悉,此刻却带着完全不同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此刻比18岁的冬天更像一个梦境。那时的忐忑带着少女的纯真和莽撞,像一颗裹着玻璃纸的糖果,虽然甜得发慌,终究是看得清底色的。
而此刻,这个拥有无数荣耀环绕的人,毫无防备地睡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共享着同一片屋檐,同一片寂静,呼吸着彼此呼吸过的空气。
这感觉太过荒谬,太过奢侈。
仿佛时光在此处狡猾地打了一个褶,将两个遥不可及的瞬间,毫无道理地叠合在了一起。
十八岁那个冬天,我看着他,觉得那个我向来厌恶的季节有了一处可以安放的暖意。
而此刻,在这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尽头,在这个我本该感到漂泊无依的极夜里,因为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我竟然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仿佛我们之间横亘的太平洋,那些时差,那些各自征战厮杀的岁月,都被这个冰岛的夜晚无声地抹去了。
我们又一次,被命运精准地投放到了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坐标里。
在冰岛的第三天傍晚,我们沿着一号公路开到了维克镇。这个位于冰岛最南端的小镇,以黑色沙滩和红色屋顶的教堂闻名。我们走进镇上那家著名的Sudur-Vík餐厅,它坐落在山坡上,拥有俯瞰黑色沙滩和远处雷尼斯岩海蚀柱的绝佳视野。
窗外的天色是极地漫长而温柔的暮色,将黑色的沙滩和汹涌的北大西洋染成一片瑰丽的紫灰色。远处的雷尼斯德兰格玄武岩群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荒凉而壮美的海岸线。
落座后,他拿起菜单研究,我则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脸。
倒也不是完全在玩。下周有个线上大师课要准备,回复一下许赫芮发来的代购消息,顺便也查查附近有没有值得一去的唱片店。我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务里。
突然偶尔抬眼问他一句:“这里的发酵鲨鱼肉据说很挑战,要试试吗?”
视线交汇,就那样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根本没在看菜单。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餐厅暖融的光线落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是蕴藏了两小团沉默的火焰,那里面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探究。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粘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抬头,整个人像是骤然被从某个深沉的梦境里拽了出来。那双总是镇定自若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慌乱的神色。
他猛地移开视线,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笨拙,立刻低头假装深入研究手里的菜单,仿佛那冰岛语写成的菜名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艰深的密码。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用手指蹭了蹭鼻梁。一个欲盖弥彰的小动作。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尴尬,以及比尴尬更磨人的,某种被瞬间点破的暧昧。
我心跳漏了一拍,屏幕上未读的消息提醒还在闪烁,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看好了吗?你决定吃什么。”状若无事,仿佛刚才那个躲闪的人根本不是他。
雷克雅未克那家名为 12 Tónar 的唱片店,藏在市中心Skólav?r?ustígur街旁一栋色彩柔和的老房子里。推开门,一股旧纸、松木和淡淡咖啡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像踏进了一个与流媒体时代隔绝的温暖洞穴。店里甚至还养着一只慵懒的猫。
我在角落一个的旧纸箱里漫无目的地翻找,指尖触到一张略显磨损的深蓝色封套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封面上是钢琴家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棱角分明的侧影。是它,斯克里亚宾的《钢琴奏鸣曲全集》,尤其是其中第4号升F大调奏鸣曲(Op.30)的第二乐章那个版本。
我几乎是扑过去把它捞出来,黑胶品相好得惊人,几乎没有划痕。我抱着它站起身,快走几步到fzd面前,他正靠在通往二楼咖啡馆的木制门框上,看着窗外雷克雅未克色彩斑斓的屋顶和远处的雪山。
“找到了!”我把唱片递到他眼前,声音里的兴奋压都压不住,“就是这张,阿什肯纳齐的斯克里亚宾,我找了快两年!你根本想象不到,所有人都说他为了追求梦幻音色而牺牲了节奏的驱动力,拖得太慢,可我觉得这才是最妙的地方。他把那种渴望与挣脱的眩晕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话说完,空气好像安静了一秒。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尴尬。话说完才意识到刚才多么眉飞色舞,是否说话太多了,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也不管他是否听懂,像个拿到新玩具就迫不及待炫耀的小孩。只是在他面前,我好像总是很容易就变回那个不太成熟的样子。
我摸了摸鼻子,想把那点不自在掩饰过去。
就在这时,他转回头来看我。店里光线昏暗,他的眼神却格外清晰,像是北极海里映出的星光沉静。他又笑,露出弯弯的眉眼。
“你点解咁得意??”
他看着我笑,说了一句粤语。
“什么”我粤语并不好,没太听清。
他又若无其事地笑了:“没什么”
好吧,所以我也莫名跟着笑了。
不过倒是一个小插曲。唱片店里那对冰岛老夫妇大概是把我们当成什么蜜月情侣了,拽着店员给我俩咔咔拍了能有八百张照片。临走,老太太拍拍他的胳膊,口音重得离谱:“Your bride!Very beautiful!”
他当时耳朵尖就红了,但估计也没太听明白,含含糊糊地点头。
我咬着吸管,看他那副样子,实在没忍住笑。等老夫妇走远了,我才用脚尖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鞋。
“喂,人家都说我是你新娘了诶。”
他端起咖啡杯,眼神飘向窗外,喉结不明显地滚了一下:“…人看错了。”
“好啊哥,那我们结婚呗。”
“咳——!”他猛地被咖啡呛到,别过脸去咳得惊天动地,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一大片。好不容易顺过气,又莫名转回头瞪我。
“陆翊,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我笑嘻嘻地靠回椅背:你猜。
音乐在车厢里流淌,是一首我十六岁时在家庭聚会上即兴弹的德彪西,连我自己都忘了录过音。
气氛有些微妙,我愣了一下。似乎他也没想到播放的是这个piano歌单。
“可以啊樊指导,歌单这么专业,是为了在赛前假装自己很有文化哦?”
他等完一个漫长的红灯,才转头瞥我一眼:
“嗯,陶冶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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