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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萨尔敛下眼,没戳穿对方的故作冷静,将果核扔在草丛里,转身招呼:“该移动了。”
卡托努斯动作加快,将果子装进腾图的备用箱里,飞速啃完一个,补充水分后,离开小溪。
一人一虫一机继续前进。
安萨尔坐在驾驶舱里查看最新的数据,在记录板写写画画,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腾图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意识放进来好几回,到最后,安萨尔停下了笔。
“想说什么?”
腾图立刻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的音浪线从视觉网的最边缘凑到安萨尔手边:
“殿下,你觉得是会做饭的军雌,还是从小与您相依为命能讲笑话会开炮的我,更适合做你的得力助手?”
安萨尔眉眼淡淡,诧异道:“你和卡托努斯争风吃醋?”
“我才没有吃醋,我只是,只是怕您被军雌迷惑了双眼。”
腾图抹泪道:“您不是从来不让别人碰我的散热管吗,可是,您居然借给了讨厌的军雌!”
哦。
原来是在耍小脾气。
安萨尔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吧,想要多少封口费。”
屏幕上立刻出现一个滑稽的电子表情:
“您在说什么,对于机械智能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主人心中的地——”
“再加一套超金属电离炮管,安在你最想尝试的手肘上怎么样?”安萨尔道。
腾图:“!!”
它不存在的机魂开始熊熊燃烧。
天呐,这可是电离炮管,它早就想把自己造成一只钢铁刺猬了!!
“——地位什么的都是虚名,只要主人满意,腾图在所不辞。就算您让那该死的军雌抓着我的脚我都毫无怨言。”腾图坚定地、义正词严道。
安萨尔轻笑一声,戏谑道:“腾图,既然你心情好了,可以帮我把屏幕亮度调高一点吗?”
“当然,殿下。”
腾图美滋滋地心想——瞧,军雌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比如为安萨尔调整合适的屏幕亮度。
这是只有它才能为安萨尔分忧的。
“殿下,今天的石头蟹汤好吃吗。”腾图欢快道,“是什么口味?”
“玉米汤,口感还可以。”
“军雌居然做饭真的有一手,我还以为他们这个品种都是讲究茹毛饮血、生啃腐木和骨头的。”腾图惊讶。
有一手吗?
安萨尔想,明明对方只是把食材倒进去,连调料都没给他放,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找他要,还是干脆就不知道要放。
腾图的观点不算错误,原始虫族的进食方式的确是这样,但在吸收了类人基因后,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
安萨尔支着下巴,重新在屏幕上落笔,又听腾图道:
“不过,资料库里说军雌会专门学习一些特殊的课程,用来服侍那些好吃懒做的雄虫,不知道卡托努斯是不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安萨尔笔尖一顿。
腾图没有察觉到他的停顿,继续道:“按理说卡托努斯这样的军衔,家里应该会有亚雌服侍才对。”
安萨尔眸色沉了一些,淡淡道:“你从哪听的。”
“上次去边境,我和其他本地的机甲交换了一些虫族流传过来的刊物……”
腾图越说越心虚,因为安萨尔已经彻底放下了笔,直视它。
安萨尔一向不许它看这些杂七杂八的破烂读物,说是为了保护未成年机械智能的心理健康,不会虫族的糟粕荼毒。
然而,这次,安萨尔的关注点很出乎意料:“以后不要随意打探别人的私事。”
腾图:“……”
“还有,不要相信周边小报的消息。”
腾图:“……?”
它沉默几秒,突然回过味来:“殿下,您……是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
“可您对卡托努斯有雄虫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我还想当成大新闻说给您听呢……您早就清楚?”
“清楚,但那又如何。”
安萨尔放下笔,视线垂着,透过宽阔的视觉网,凝视行走在地上的军雌的背影。
他眸光料峭森寒,带着一丝不屑:“区区雄虫。”
“……”
腾图被震住了,久久无言。
它当然听得出安萨尔罕见的蔑视与讥讽,以至于没能继续深想下去,为什么对方会知道那些它费劲吧啦地用力打探,才能略知一二的、虫族内部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
——
稍微加快行进速度,三小时后,他们来到卡托努斯提到的亲卫居所。
葱郁的林木向外扩开,山脚下,一个巨大的坑洞呈现在眼前。
由于地下空间的缺乏,整片土坡微微下陷,从中心向外开裂,土痕结成密密麻麻的蛛网,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砸下,隐约可见先前战况激烈。
土坑中心,一口半径十几米的洞窟仿佛裂口,凿进其中。
腾图踏上土皮,来到洞窟周围,微微俯身下望。
黝黑,阴森,冷飕飕的风从里头吹来,视觉网的环境监测线开始波动。
“亲卫住在这里?”安萨尔问。
“不,它住在下方的空洞里,我没进去过,我发现它时,它正躺在这里换气。”卡托努斯站在腾图脚边,回道。
“那它遇到你还真是无妄之灾。”腾图低沉的电子音感慨。
“承蒙夸奖。”卡托努斯颔首,“但我觉得不算,至少它也有捕食我的想法,我感觉得出。”
腾图:“你看起来很好吃吗?”
卡托努斯:“从生物学来说,军雌闻起来是要比亚雌之类的家伙更香甜。”
腾图难得赞同:“我知道,这和比起集成农场里批量出栏的速食鸡肉,人类更喜欢在专业牧殖星养殖的……叫什么来着?”
“溜达鸡。”安萨尔拄着下巴,接上了这句俚语。
腾图:“对,溜达鸡。”
卡托努斯额头青筋一跳,唇角上扬,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我可是军雌,你拿餐桌上的白肉和我比?”
“对亲卫来说,你不是也在荒星上溜达吗。”
卡托努斯:“……”
腾图小声嘟哝,电子灯闪烁,在内系统语音里悄悄对安萨尔吐槽:“殿下,你说军雌这种满身是肌肉和甲壳的生物,真的能与香甜这种词汇挂等号吗?”
安萨尔幽幽一笑,语气莫名:“谁知道呢。”
不再理会腾图的碎碎念,他调出地域分析图,各色数据填满侧方视觉网,飞速扫过,神色郑重,问卡托努斯:
“亲卫有骨骼,或者鞘甲吗?”
“有,不过大部分骨骼被我扔进洞窟里了,抛尸野外容易吸引嗅觉灵敏的生物。”
“但你临走前没有把土坑埋上。”安萨尔思索。
卡托努斯:“……”
不填坑也不是他的错,那么大的受击塌陷区,怎么可能填的上?
再者,虽然安萨尔的语气不含谴责成分,但他为什么总有种在军事训练课上被教官抽到回答问题结果答错的感觉呢?
卡托努斯百思不得其解。
安萨尔操作面板,腾图掌心的传动装置里伸出一个检测用的方盒,六面机械眼转动,随着牵引绳的下降,探入深坑内。
方盒传回视域,被挖掘过的土壁在经年累月的摩擦下变得坚硬又光滑,黑洞洞的,只有在探照灯反射的时候才能看清其上断面。
牵引绳的长度一直在攀升,下降到绳索的极限五十米时,方盒仍旧没有触底。
太深了。
洞窟下的状况无法探明,不能唐突冒险。
安萨尔的面色略有凝重,正思考着对策,忽然,视觉网连接的收声筒里传出一阵沙沙声。
像是用指甲刮擦黑板,刺耳又尖利的声音超越了人类所能接受的生理阈值,安萨尔瞬间头皮发麻,当即用精神力隔绝这种污染,只见面前的夜视屏前,闪过了一道虚影。
有什么柔软多毛的东西从镜头前掠过,几秒后,一张布满参差齿列的大嘴带着粘液,扑向镜头。
屏幕陡然漆黑一片,显示出「信号丢失」的字样。
咔。
方盒被啃咬成碎片的嘎吱声令人寒毛倒竖,透过丝丝缕缕的精神链接进入安萨尔脑海。
他几乎来不及预警,意念一动,腾图背后的推进器喷发火柱,紧急升空。
卡托努斯单手抓住机甲腿部的部件,同样远离了地表。
几乎在他们升空的下一秒,千疮百孔的地面轰然作响,一只浑身覆盖着黑毛的蚁王冲出地表,愤怒地朝天空的腾图张开口器。
隔着屏幕,安萨尔瞧着对方口器里密密麻麻的软齿,蹙了下眉。
身为一个人类,他并不能轻易接受如此密集的生物特征,这令他感到不适。
“他看上去很愤怒,不知道你吃的是他的老婆还是孩子。”安萨尔道。
“按理说,亲卫和亲卫之间应该是同事。”卡托努斯回。
安萨尔:“共脑伴生兽未必会存在如此复杂的社交情感,就算真的有,以他们之间的生存竞争关系,也应当是庆幸少了一只挤占资源的对手。”
卡托努斯恍然,“……看来我吃的是他的老婆。”
对蚁王来说,上万只子嗣和一只蚁后,还是后者的存在更有分量。
卡托努斯周身翻涌着推进器的气浪,但除了衣角翻飞外,他没有丝毫晃动,仅靠单臂就能在空中维持身形。
桔瞳分裂成复眼,正高速处理自己收集到的战斗信息。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只亲卫是冲他来的,兴许是没能完全消化蚁后的蛋白质,他身上依然少量残留着蚁后的气味。
只不过,这只蚁王能这么快赶来,怕是从一开始就蛰伏在地下,借复杂的土壤气味掩盖自身,伺机而动。
沙沙。
下方的土壤开始震动,仿佛有成百上千条须足在抠凿、撕扯,这声音形成的扰波诡异地在空中盘旋。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及时终结战斗,如果拖得太久,恐怕会引来不速之客。
“阁下,我下去解决它,您在空中是安全的,蚁王不会……”飞。
卡托努斯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只见庞大肥硕的蚁王吞了口气,轰隆声里,黏糊的口器带动身躯,从深坑中一跃而起。
它跳出了地面,探头向天空,誓要将夺妻之敌啃的粉身碎骨。
卡托努斯:“?!”
即便隔着屏幕,安萨尔都能嗅到空气中陡然加剧的腥臭味。
“啊啊啊啊啊啊——虫子!!!”
腾图炸毛的尖叫被掩盖在炮火齐鸣的轰炸里,背部炮管在安萨尔的操作下推出,掌中炮一刻不休,激光炮束迸发,刺眼光晕撕裂天际,轰击在蚁王的口器上。
弹雨密布,强大的火力支援将蚁王逼退,安萨尔飞出高空,驾驶舱内,下垂的精神力茧微微晃动。
视觉网跳出无数warning,警告能源与炮火储量正降到基准线以下。
安萨尔脸色冷峻,视野中,被炮火压制的蚁王跌回地面,不甘地嘶吼着,再度抬起脑袋,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坠在他坚硬的脑壳上。
轰。
随着军雌的落地,本就不结实的地表爆开无数裂纹,扬尘扑起,红外视觉网中,军雌高举锋利前肢,猛地扎进蚁王的头部正中。
唧——!
尖锐的狂吼因痛变得高昂,安萨尔解开炮火限制阀,重火力掀起气浪,顷刻炸断了蚁王埋在土里的半截外壳。
「警告,主体能源降至31%.」
热武器制造出的战斗先机是毁灭性的、不可颠覆的,嗅觉灵敏的军雌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这个契机。
他鞘翅抖动,钢甲前肢撕开蚁王的脑壳,在军雌强悍的身体硬度面前,蚂蚁的护甲不堪一击,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嗅觉告知他一击必杀的要害位于何处。
他纵身跃下,复眼转动,长发飞舞,宛如一颗桔色的子弹,顺着安萨尔制造出的空袭扎进蚁王体内。
军雌堪比绞肉机,顷刻撕碎了蚁王的脑。
腾图:「注意,未知生命体的活性体征正在衰弱。」
这该是个好消息,但安萨尔的眉心没有松开,他推下操纵杆,注视着军雌从蚁王张大的口器飞出,悬停在半空。
……有点不对劲。
缭绕在驾驶舱的精神力茧缓慢垂着细丝,感知周围的每一寸空气,虽然,陌生的活性信号的确在衰退,可空中的精神力碎片正在增多,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长、酝酿,即将破土而出。
陡然间,安萨尔脸色一变,猛压操纵杆,冲着军雌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腾图:“???”
它好心提醒:“殿下,蚁王已经被解决了,您能不要再这么浪费我的推进力了吗——?!”
瞬间,它的尾音惊恐地飙高,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视野中,军雌背后,那被剖开的、白花花的蚁王脑中伸出一条绵软苍白的蠕虫触须,鬼鬼祟祟,颤颤巍巍,浓郁的压缩精神力包裹在果冻般的质地的身躯上。
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是一条摇晃的白线,却精准地‘盯’住了卡托努斯嗡动的鞘翅。
腾图语速飞快,惊恐至极。
“我的天,又一条虫子?!我们是捅了虫子窝吗?”
“该死,难道是我的联觉网坏了吗,为什么没有生物显示?!”
卡托努斯没有半分警觉,腾图的红外检测也未能预警,那蠕虫的细口张开,吐出一道苍白的精神力丝线。
安萨尔瞳孔一缩。
他清晰地看见那道精神力丝线没入卡托努斯的后脑,然后,悬在空中的军雌就像失去了推进力的卫星,又或者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下坠去。
“腾图,准备接管中枢。”
安萨尔嗓音寒沉,如石落深潭,带着一丝令人战栗的低音。
腾图:“是。”
它答完才后知后觉:“等等,您要去哪?!”
安萨尔用行动回应了腾图的问句——他叼住一小罐氧气挤压泵,瞳孔倒映着屏幕上的白色蠕虫,抽出了驾驶座右侧的粒子刃。
这蠕虫狡猾,诡异,擅长用精神力包裹自己、掩藏行踪,以至于卡托努斯和腾图都没法凭借常规手段发现它的存在,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活着离开这里。
——否则,那只警觉的巨兽会顺着蠕虫释放的信号找到这,到时,疏于防范的他们很可能会折在这里。
“我去杀了它。”
安萨尔吸了一口氧气,冷语从牙缝中挤出,棕眸凌厉寒沉,果决骁勇,一往无前。
他拉下驾驶舱的门,在飓风中,悍然如飞鸟,一跃而下。
他没有可在空中稳定身形的鞘翅,更没有与生俱来的羽翼,但利刃足以成为他的鳞爪,助他攀越万难。
重力碾压着他的骨骼,军服内里的平压装置第一时间启动,氧气储存在肺里,足以支撑到他落地。
安萨尔紧握粒子剑,在即将坠进蚁王的头部甲壳时,空中传来一阵爆裂的轰鸣。
身为与他默契无间的战争歼灭智能,腾图第一时间给予配合。
重火力机甲吞吐光芒,硝烟碾平了蚁王的残肢,封锁一切退路。
白色蠕虫吓得弯曲起来,对热武器天生的恐惧与自保的本能使它急迫地钻入蚁王的脑内,谁知扬尘外,一道漆黑的身影破雾而来,轰然落下。
炽热的粒子光剑横扫,拦腰斩断熏黑的雾状颗粒,安萨尔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面容冷峻,身形矫健,眸光残忍。
蠕虫扭曲着身躯,发出诡异地一声“叽”,精神力丝线纷纷僵直,朝安萨尔冲去。
安萨尔不退反进,剑光一撩,竟将对方的精神力丝线削成了两半。
蠕虫:“?!”
从精神力本源受到的伤害几乎无法复原,蠕虫痛得尖叫一声,直到这时,它才发现对方的可怖之处。
逃。
快逃。
告诉本体,这家伙是足以杀死他们的……
咔。
它这么想着,忽然,思绪骤停。
物理意义上的。
一道清脆的断裂声从脑仁炸开,它弯曲着身体尖端,向后‘注视’,瞧见了自己的另一半。
蠕虫:“?”
另一半?
它是怎么会分成两半……
“跑什么。”
忽然,一道不悦的冷冽男声顺着精神力场域震动而来,蠕虫抬起头,被一双令虫胆寒的棕眼睛笼罩。
身着漆黑军装的男人一刀将它挑了起来,举在空中。
蠕虫惊恐又绝望地挣扎,乳白色的汁液被粒子利刃炙烤,发出滋滋的声音。
逃不掉!
逃不掉。
逃不掉的话就只能……
蠕虫脑中的精神力飞速聚拢,试图向外传递消息,然而,那恶鬼般的人类没有给它丝毫机会。
磅礴的精神力如水般压覆,如捏爆一个水球,压力给到极限,最终,蠕虫砰地一声,爆出了一地乳白色的汁。
被这颗星球孕育出的精神力向空中溢散,失去活力。
它死了。
一只行星级别的巨兽酝酿出的原始种就这样胎死腹中。
安萨尔甩掉剑上的粘液,回头寻找卡托努斯的落点。忽然,脚下的蚁王尸体剧烈摇晃,失去有力的足跗支撑,饱受战斗摧毁的洞窟开始土崩瓦解,蚁王如巨船,轰然下沉。
地动山摇。
安萨尔身形一晃,目光飞掠,终于在蚁王的脖颈处找到了卡托努斯的踪影,然而对方似乎昏迷了,在安萨尔迈步的一瞬间,整只虫顺着重力滑进了深窟。
安萨尔瞳孔一缩,几乎没有思考,跟着跳了下去。
天上的腾图:“……”
它茫然又惊愕地注视着下方蚁王的尸体溃散崩解,一块块掉入深不见底的大地巨口中,漫然土尘腾地上涌,将周遭几里的丛林尽数掩埋。
大地悲鸣,腾图也在悲鸣。
它望着被碎石与虫尸彻底堵死的洞口,凄惨地煮熟了开水。
“啊啊啊啊殿下——!!!!”
——
下坠,下坠。
无止境地下坠。
这地窟究竟有多深?
不,现在该考虑的问题应该是就这么掉下去了,尸体会不会砸成浆糊。
安萨尔无法控制自身的降落速度和平衡,因为卡托努斯处于昏厥状态,对方一直在下坠,他便也无法停下,只能紧跟着一步步朝深渊逼近。
好在,到了某个极限距离,他终于够得着对方了。
乳白色的精神力丝线从人类的后脑迸发,轻柔的棉絮如同万千条触手,在极速坠落中将卡托努斯包围起来,溢出柔和如水的波动。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他们连接,在漆如渊夜的此刻。
精神海治疗的效果立竿见影,几乎瞬间,卡托努斯便睁开了眼。
军雌猛然惊醒,像是被迫近的死亡和缠绵的抚触拉回现实,背后鞘翅震动,将他托了起来。
一阵风从地底吹来,卡托努斯的桔色复眼在黑暗中发亮,他第一时间看清了不远处的安萨尔,瞳孔一缩,差点心跳骤停。
人类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现在不该考虑这个。
卡托努斯用力操纵鞘翅,克服重力和加速度,背肌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伸出手,扯过对方的军服,将人类紧紧按在怀里,以一个保护性的防冲击姿势,转过身去,自己的后背朝下。
他头顶的触角伸长,探测近地距离,濒死的危机激发了他的血性,使他远超过去。
“阁下。”
他的声音如风般嘶哑,尾音被绞碎了,断断续续回荡在洞窟里。
“请抓紧我,不要放开。”
“——我们要落地了。”
——
砰。
安萨尔感觉自己浑身的骨骼和血液都被震了出来,在血管和经络里疯狂奔走、冲撞,谴责他的鲁莽与冒险。
即便军雌已经在努力抵消重力,但坠落的太快、太高,饶是他这种身体素质强悍的生物,也难以毫发无伤。
安萨尔倒是还好,因为身下有军雌垫着,没有伤及五脏与四肢,在缓过最初反震的力道后,另一个困扰他的问题出现了。
军雌用力按着他的脑袋,即使隔着军服,但由于太过紧张,他块垒分明的胸肌算不上那么绵软,压迫鼻梁,几乎糊了他整张脸。
——他快没法呼吸了。
安萨尔手臂撑地,试图把自己脑袋从对方手臂的围困中拔出来,然而军雌眉心紧蹙,手肘一弯,如同强硬的烙铁,牢牢将人按了下去。
安萨尔手掌一滑,狼狈地摔回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卡托努斯……”
他喉咙里含着肺部被压迫咳出的血,说起话来气不太足,听着低沉又无奈。
他拍了下卡托努斯的手臂,试图唤醒对方宕机已久的神智,尽可能无视脸上的触感,绅士道:“你,压到我了。”
他改了个措辞,没敢用‘挤’这个字,听上去不够尊重人,哦不,虫。
“我没有。”
卡托努斯眼冒金星,落到实处的感觉其实没比在空中好多少,一脸懵地眨着眼睛,竭力维持着保护的姿势。
他其实根本没理解安萨尔口中的‘压’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习惯性辩解,就像每次教官问他为什么不遵守军雌守则,他都要辩解一遍那东西的含金量不如一张擦手的纸。
他一边脑子停摆,一边下意识安抚:“不要担心,阁下,我们落地了,死不了了。”
安萨尔眉头紧蹙。
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了,那他现在窒息的问题谁来给他解决。
靠卡托努斯这个始作俑者吗?
他动了动下巴,趁着卡托努斯愣神期间,强行掰开军雌的手臂,把自己拔了出来,单手撑在地上,居高临下地凝视对方,一手捏住了卡托努斯的脸颊。
卡托努斯下意识张开了嘴:“……”
“吸气。”安萨尔命令道。
卡托努斯胸膛抬起。
“呼气。”
卡托努斯沉了下去。
“氧气走到脑子了没?”安萨尔问。
卡托努斯:“……”
军雌的夜视能力过于优越,以至于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每一丝表情。
细碎的褐色短发遮在睫毛上,眉眼锋利,疏冷而威严,唇薄齿白,锋芒毕露,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度尽显。
人类皇子无论何时都是完美无缺、高不可攀、如在云端的。
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卡托努斯缓慢地眨着眼睛,点头,又摇头。
安萨尔眉心稍松,看着卡托努斯这副样子,逐渐觉得有意思,语气缓和几分,轻轻晃着对方的下巴:
“问你走哪了,理智还在吗,能分析好我的话吗?”
卡托努斯:“……”
“说。”安萨尔催促。
卡托努斯懵懵地思考片刻,捉住安萨尔的另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胸上,用力按了按。
“到了,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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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修一下病句和错别字,我困了,先躺了,晚安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