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香火味

　　倪父昨天在城里酒馆找了份说书的活儿。回家时给三个孩子带了桂花糕，倪靖之和倪香儿都争着抢着吃，只有大女儿‘倪遥裳’安静地坐在那儿微笑，不争不抢，懂事得让他心疼。

　　倪父暗下决心，等攒够钱，先送她去读书。看着‘倪遥裳’此刻的乖巧，他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在他怀里的模样，小小的人儿，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机灵可爱。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精致的耳饰，走到‘倪遥裳’面前，递了过去。丝毫不避忌剩下的两个孩子，他们此刻静静地看着姐姐，眼里也没有丝毫妒忌。

　　“看看喜不喜欢？”

　　‘倪遥裳’愣了一下，“给我的？”

　　“是啊，傻孩子，怎么跟忘了似的？爹爹以前不也常给你带礼物吗？就瘫了几年，都不记得啦？”

　　‘倪遥裳’点点头，客气地道了谢。母鸡被点化才几天，她既要学凡人举止，也要学着与这家人相处。

　　从前和同类在一起时，有吃的就得抢，晚了就没了。可为了模仿原主的性子，她努力压抑着抢食的冲动。不是不想，是不能。那位大人仿佛在她体内下了禁锢似的。

　　“跟爹还客气什么？快戴上看看好不好看。”倪父觉得大女儿这几天格外沉默，收到礼物也不像从前那样开心。问她喜不喜欢，她说喜欢，眼里却不见欣喜的光。他隐隐感觉，女儿好像突然和自己生分了。

　　渡厄大人说今晚要继续去温泉那边再探一探。

　　倪遥裳把药煎好，给何况送了过去。早上才喝了第一剂，下午送第二剂时，他已经好了不少。

　　何况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红晕，眼神却格外清明。倪遥裳几乎以为他这一烧，把脑袋给烧正常了。可下一秒，他又傻笑起来。

　　“嘿嘿，□□怪吃、吃神仙姐姐。”

　　倪遥裳惊讶，“你记得我？”

　　对方却没回答她，又开始念叨那首民谣。不知是他自己编的，还是从哪儿听来的。

　　“整天就会神神叨叨这几句！你要是个女娃，早把你送给□□怪吃了！”何大嫂随口骂骂咧咧的一句话，却让倪遥裳心头一紧。

　　她来这儿两天了，附近很少看见小女孩出来玩。偶尔有一两个，也只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偷看她。

　　回去后，她把这个疑惑告诉了渡厄。

　　渡厄挑眉，“你也发现了？”

　　“是啊，难道这个村生的男孩比较多？”

　　毕月斜她一眼，“笨！不是男孩多，是女娃都变成汤啦。”

　　倪遥裳又想起昨晚那锅汤里翻滚的骷髅头，胃里一阵翻腾。

　　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变成汤呢？她细思极恐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是说……那些女童都是村民自己送出去的？”

　　毕月说：“是不是自愿不好说。但昨晚那锅汤里少说也有六个女娃，可村里丢了六个孩子，为什么没人找？你发现没，这村里白天也静悄悄的，孩子们都不爱出来玩。”

　　确实，和白杨村完全不一样。

　　太诡异了。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可是亲生女儿啊，他们怎么忍心？

　　做晚饭时，她特意向叶夫人打听村里最近有没有女童失踪的事。

　　叶夫人叹了口气，“是有几个，但都找不回来了。村里人整天提心吊胆的，你也看到了，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留下的也都让孩子少出门。”

　　难怪平时几乎看不见孩子们在外面玩耍。

　　叶夫人最后也劝她，“这些天你就少出门，多在家陪陪我。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多准备些干粮路上吃。”

　　倪遥裳心里感动，但还是婉拒了。

　　入夜他们悄悄来到那口温泉边。倪遥裳望着冷却的空锅，显然昨晚那锅肉汤已经被□□怪下肚了。想到那些女童的遭遇，她不禁红了眼眶。

　　但她心里清楚，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悲剧继续发生。同时也要弄明白，村民是不是因为害怕□□怪，才不得不把女儿交出去。

　　而渡厄的想法显然简单得多，他只想尽快找回碎片。可□□怪昨晚留下的气味已经淡了，很难追踪它们的去向。这群□□怪实在太狡猾，太会隐藏气息。

　　天色越来越暗，直到深夜，昨晚那群□□怪始终没有出现。他们扑了个空。

　　倪遥裳愈发懊恼自己昨晚的沉不住气。不知还有没有女童落在它们手里……

　　正自责时，她听见渡厄大人问毕月，“昨晚是月圆之夜？”

　　“是的，大人。”

　　倪遥裳忍不住好奇，“月圆之夜怎么了？”

　　渡厄解释道：“很多妖怪都有这个习性，喜欢在月圆之夜出来吸收日月精华。”

　　倪遥裳起初没明白月圆和□□怪今晚不出现有什么关联，但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怪只在月圆之夜出来？其他时候都不见踪影？”

　　他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

　　“怎么等？”

　　“等下个月的月圆之夜。”

　　下山时，他们在山脚看见一个戴斗笠的妇人蹲在地上烧纸钱。

　　见有人来，那妇人迅速起身就想逃。

　　倪遥裳上前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倒在地。

　　“束。”渡厄轻飘飘一句。妇人还想逃跑时，身子却突然僵住了，动弹不得。

　　妇人见状，也知遇见了厉害的角色，声音发颤，“别、别杀我……”

　　“你跑什么？”倪遥裳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侧问。

　　“我怕你们杀我。”

　　“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我、我也不知道……”

　　倪遥裳毫无征兆地一把掀开了她的斗笠，发现是个年轻妇人。“你是这村的？为什么在这烧纸钱？”

　　“我、我闲着没事……”

　　正常人谁会半夜来山脚烧纸钱？

　　倪遥裳眼睛一转，“不说实话，我就去村里告发你！”

　　“别！我说……”妇人低声抽泣起来，“我女儿夭折没多久，我来给她烧点纸钱。村里不让烧，我才偷偷来这儿。具体为什么不让烧……我也不清楚，我是刚从外村嫁过来的新妇。”

　　倪遥裳余光看见渡厄走了过来。

　　渡厄凝视着妇人的眼睛，“你知道这村里的秘密吗？”

　　妇人一脸茫然，“什么秘密？”

　　“□□怪吃人的秘密。”

　　妇人迷茫地摇了摇头，“没听说。”

　　渡厄伸手在她眉间一点，“走吧。今晚你只是独自在山下烧纸，什么都没遇到。”

　　妇人目光恍惚地点点头，转身慢慢朝村子走去。

　　倪遥裳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转头对渡厄说：“要不我直接去问问叶夫人？”

　　渡厄冷笑，“我劝你别打草惊蛇。那对夫妇看起来古怪得很。”

　　想到叶家夫妇这些天的照顾，倪遥裳忍不住为他们辩解，“他们哪里古怪了？好吃好住地招待我们，图什么？不就是人家心地善良吗？您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背后说人坏话？”

　　“心地善良？”渡厄挑眉，“我看他们是馋你身上的肉。别等被卖了还傻乎乎帮人数钱。”

　　叶夫人说过一直想要几个女儿……当时脸上可惜的表情装不出来的，倪遥裳坚信叶夫人对她的好一定是真的。

　　“您胡说！”她气呼呼地反驳。

　　“觉得我胡说，你就继续相信你们凡人那套真善美吧。”渡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叶家，叶夫人果然又焦急地等在门外。见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倪遥裳心里一暖，陪着叶夫人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才回房。

　　她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渡厄大人刚才的话。他说叶家夫妇古怪，可她想了一圈，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森林深处，月光惨白地照在一片飞瀑上。水流轰隆作响，乍看只是寻常景致，可瀑布后方却暗藏玄机，一个隐蔽山洞悄然蛰伏。

　　洞内别有天地，干燥宽敞，一座石桥通向深处。与洞口的冷清截然相反，这里挤满了窜动的□□怪。

　　洞穴尽头的高台上，端坐着一只体型硕大的□□王。它头戴皮弁冠，身披绣金龙袍，臃肿的身躯比同类还有大上数圈，俨然一副山中皇帝的派头。

　　“老大，西南村那几个凡人来了。”

　　□□王缓缓睁眼，目光阴冷威严，“带进来。”

　　很快，四个头戴斗笠，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被领了进来。

　　一见□□王，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整个人趴伏在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王垂眼睨着他们，“都起来吧。下个月的六个女童，什么时候送到？”

　　领头的男子慌忙答道：“大王放心！虽然村里女童不多了，但我们就算去外村绑，也一定给您凑齐！不超过半月。”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大锅，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不知昨晚那锅肉汤……大王可还满意？”

　　“汤鲜肉嫩，甚合本王心意。”

　　男子眼中顿时闪过贪婪的光，搓着手陪笑，“那……”

　　□□王一挥手，一箱金银珠宝立马被抬了上来。

　　一直沉默的另外三人，斗笠之下的面容也忍不住露出渴求的神色。

　　□□王朝他们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赶紧滚。”

　　四人连连叩头告退，感恩戴德。

　　出了山洞，他们抬着那箱财宝健步如飞，丝毫不觉沉重。沿着隐秘的小路下山时，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笑道：“村长，这次看起来比以往还多。”

　　“小声点！”另一个人急忙制止，“要是被人听见，肯定闹着要跟我们分摊。”

　　“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先前的人不以为然，“要我说，这笔买卖划算得很。每个月六个女娃换这么多金银，够我们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了！”

　　走在最后的男子始终沉默，直到临近村口，才压低声音跟站在自己前面的村长说：“表哥，老规矩，去你家分？”

　　夜风恰巧在此时拂过，微微掀起来说话之人的斗笠。

　　那张脸，赫然是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叶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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