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记忆，复活他的白月光

　　陆沉舟那句轻飘飘的质问，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林夏早已浸满汽油、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吗？”
　　答案？什么答案？是看着她救下的苏璃成为弟弟唯一的生路，还是看着她至亲的弟弟因为她的“成功”而走向死亡？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无论怎么选都是地狱的绝境！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玩弄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喷涌，却找不到出口。她猛地挥开陆沉舟搭在她肩上的手，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滑落在地，她也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你早就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带着泣血的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陆沉舟，那个将她拖入这个漩涡的男人，“你知道救下苏璃的代价就是我弟弟的死！你知道那场车祸的司机是我父亲！你什么都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按照你的剧本跳舞的提线木偶？！一个用来填补你遗憾的、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陆沉舟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崩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更加晦暗难明的风暴。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种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令人绝望。
　　林夏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她转身，像逃离瘟疫一样逃离了医院，逃离了那个决定生死的天平，逃离了陆沉舟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目光。
　　回到星穹科技那间冰冷的休息室，她反锁了门，蜷缩在角落，将自己埋入一片黑暗。然而，外界的隔绝并不能阻挡内心的崩塌。
　　过度穿越的后遗症，连同这致命的精神打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幻象，开始了。
　　她看见无数个自己。
　　穿着校服的她，在阳光下的操场上奔跑，笑容灿烂，然后下一秒，她的身体如同沙砾般随风消散。
　　穿着学士服的她，在毕业典礼上接过证书，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转瞬间，那张脸变得模糊，融入了背景的人群。
　　穿着病号服的她，守在弟弟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泪流满面，而病床上的弟弟，却缓缓睁开了苏璃那双温柔而悲悯的眼睛。
　　还有那个穿着白裙、站在火海中微笑的“她”，这一次不再静止，而是缓缓向她走来，伸出了手，嘴唇无声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回来……回来……”
　　无数个林夏，在不同的时空碎片中挣扎、哭泣、奔跑、消失。她们重叠，又分离，发出无声的尖叫，将她的意识撕扯成碎片。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分不清哪些是属于自己的记忆，哪些是穿越时空带回的杂质，哪些……是彻头彻尾的幻觉。
　　“啊——！”她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嘶鸣，但那些画面和声音来自她的脑海内部，无处可逃。
　　手背和手腕上的金色纹路灼热得如同烙铁，并且像活着的藤蔓一样，开始向上蔓延，爬过小臂，带来一阵阵诡异的刺痛和麻痹。
　　在她意识最混乱、防线最脆弱的时刻，那个困扰她许久的、关于苏璃死亡（或者说“被死亡”）的执念，混合着她自身濒临解离的精神力量，如同一个失控的钻头，猛地凿向了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记忆禁区！
　　“轰——！”
　　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巨响在脑海炸开。
　　她“看”到了。
　　不是在车祸现场，而是在一间纯白色的、布满精密仪器的房间里——星穹科技早期实验室的模樣。年轻的苏璃躺在类似她现在使用的量子舱内，但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更多，仪器的读数也更加狂暴和不稳定。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上交织着极度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非人的狂喜。
　　陆沉舟，比现在年轻几岁，穿着白色的防护服，站在主控台前，双手死死攥着操作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嘴里疯狂地嘶吼着：“坚持住！苏璃！我们能成功！我们可以超越时间！我们可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屏幕上的数据流猛地变成一片刺眼的红色乱码，代表着苏璃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线下跌，最终归为一条冰冷的直线。
　　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实验室里一片混乱。
　　而陆沉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没有看向舱内已然无声无息的苏璃，而是穿透了混乱的人群，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疯狂，盯住了旁边一块副屏幕。
　　那屏幕上，并非苏璃的数据，而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基因序列对比图。
　　一边标注着“S.L.（苏璃）”，而另一边，赫然标注着——“L.X.（林夏）”。
　　两个序列并行排列，那些闪烁的、高亮的碱基对，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完美的互补状态！就像一把锁，终于找到了唯一能完全契合它的钥匙！
　　幻象到此戛然而止。
　　林夏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大脑因为过度负荷而嗡嗡作响，但一种比之前任何恐惧都要冰冷的寒意，却让她异常地“清醒”过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一个梦游者，走向房间配备的、拥有极高权限的终端。她调出了刚刚在她意识中闪现的那份基因序列图，并非依靠记忆，而是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直觉指引着她，绕过了层层防火墙，破解了数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破解的加密协议，仿佛那些知识本就沉睡在她意识的某个角落，此刻被强行激活。
　　屏幕亮起，那份真实的、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文件，赫然出现在眼前。
　　“时空熵减计划 - 真相（绝密）”
　　文件的开头，就用冰冷的文字，揭示了血淋淋的真相：
　　「项目终极目的：并非单纯探索时空，而是筛选并捕获能够承受时间悖论冲击的‘特殊基因载体’，用以稳定并重构因首次时空实验失控而崩溃的、先驱者苏璃（编号SL-001）的分散意识体。」
　　「苏璃博士并未死亡，其核心意识在实验事故中碎裂，散落于不同时间线裂隙，□□陷入不可逆脑死亡状态，需寻找合适‘容器’进行意识收容与融合……」
　　「志愿者林夏（编号QZ-0927），其基因序列与SL-001呈现完美互补态，是目前发现的唯一具备承载SL-001碎裂意识潜力，且不会引发强烈排异反应的‘最佳容器’……」
　　容器……
　　最佳容器……
　　所以，她不是什么被选中的幸运儿，不是什么为了救弟弟而拼搏的志愿者。她只是一个……零件，一个用来修补陆沉舟心中那轮破碎白月光的、恰好吻合的备用零件！
　　所有的“帮助”，所有的“任务”，所有的“风险”，都是为了将她打磨成最适合容纳苏璃意识的“器皿”！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陆沉舟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身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仿佛跨越了无尽疲惫的沧桑。他似乎并不意外看到她瘫坐在终端前，也不意外她看到了那些足以摧毁一切信任的机密。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惨白如纸、写满了绝望和讽刺的脸上。
　　林夏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陆大科学家……告诉我，你以为的我们的初遇，在那间冰冷的实验室……真的是第一次吗？”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吐出带着血的冰碴：
　　“还是说，那根本就是你……精心设计的，第、九、百、二、十、七、次、重、逢？”
　　陆沉舟沉默了。
　　空气中只剩下林夏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掌控，在这一刻，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片片剥落，露出了底下那片荒芜了太久、也偏执了太久的、真实的内核。
　　他看着她，用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清晰地回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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