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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泪洒妆台
林太太突然现身,脸上青红交错,昏光一照跟煞鬼无异。
王婉感觉全身血液急速褪去,一直含在嗓子眼里的那声尖叫差点脱口而出。
林太太伸手捏住她的脸,咯咯咯轻声笑着,笑声像断弦的琵琶,尖厉刺耳。
王婉怕楼下的人听见。
实际上也不会有人再上来了。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狠狠捂住了林太太的嘴,直到林太太吃痛咬了她一口,才不得不把手松开。
林太太却捧起她的脸端详,眼底泛起痴迷:“王婉,你长得真漂亮。”
似是察觉到了王婉的顾虑,声音压得极低。
“是你漂亮?还是我漂亮?”话音渐高,面容在阴影里扭曲变形。
说话时,林太太整张脸几乎隐没在阴影里,阴森可怖。
王婉不理她,别过脸去。
喉间却发紧。
平心而论,林太太现在这副样子,狼狈极了,实在称不上漂亮。
艳粉洋裙破处露出遍布青紫的腿根,胸脯上交错着齿印与瘀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左耳垂的珍珠耳钉不见了,只余一个渗血的小孔。
林太太的狼狈像一面镜子,也照见她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
王婉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后,摇了摇头。
见王婉摇头,林太太眼底腾起戾气。
她猛地贴近,丰腴的身躯几乎将王婉在墙上压实,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王婉皱眉屏息,不自觉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片刻后,锁紧的五官又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怜悯。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清对方眼下的乌青,厚粉掩不住的细纹从眼角蔓延至鬓边。
几乎是脸贴着脸,所有细节都清晰。
平日里美得春花秋月,实际却正在凋零。
这个时候,王婉才意识到林太太其实是一个正当青春的女人。
较之王太太、周太太、李太太之流,她正当青春。
可是林太太的眼角唇角都是细纹。
那可是细纹啊。
细纹对一个女人是多可怕的东西。
尽管林太太极力遮掩,却还是在那样近的距离下暴露无遗,显出不符合她年纪的疲惫老态。
王婉抿了唇,抬眼望向林太太。
林太太僵住,脸上的表情从短暂的疑惑变成暴怒。
“怎么?”林太太嘶哑的声音裹着恶意,指甲深深陷进王婉臂膀的软肉,“看见我这样,你觉得自己比我高贵了?”
她指尖划过王婉颈间王太太赏的无事牌:“王婉,何姝洁,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对吧?”
林太太凑得更近,几乎鼻尖相抵。
“可脱了这身皮,在她们眼里,你我都是摆在台面上标着价码的货。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
说完,林太太喉间发出夜枭般的低笑。
“王家的金丝雀笼子,”她盯着王婉收缩的瞳孔,“从来不留过季的羽毛。”
“你猜,你还能新鲜多久?”
说话时,一枚镶宝金钏从她腕间滑落,在绒毯上滚出闷响。
林太太柔软的胸脯紧贴着王婉,姿势暧昧,她不禁泛起反胃。
猩红的指甲搔刮着她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划开一道血痕。
当齿尖咬上耳垂时,王婉眼角沁出泪光。
她听见带着苏北口音的呢喃:“王婉,我的名字叫王婉。何姝洁,你的名字叫何姝洁。哈哈哈哈……”
那声音,落在耳朵里,恶鬼催命一般。
林太太的柔软身体裹着王婉,压迫感无处不在,让她近乎窒息。
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林太太咬牙切齿继续在耳边响起:“我们都是一样的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
停留在王婉脸上作乱的手探向她腰间,将她扣得更紧。
疯癫神色忽然褪去,林太太咯咯轻笑:“婉儿呀,你以为有钱人家的玩物是那么好当的?”
她摇头露出怜悯表情。
然后自顾自地哼着不成曲儿的调,像是为这场闹剧配乐。
王婉终于被彻底激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本能地想要反击。
她缓缓抬手推开林太太,眼底阴郁。
那些隐秘心思虽尽人皆知,却轮不到林太太来揭。
她翻身将对方按在墙上,唇边浮起淡然的微笑:“林太太,我劝您适可而止。”
着重强调了“适可而止”四个字。
即便是玩物,也分三六九等。
林太太是最低等的那种,她王婉未必也是。
更何况她未必甘心永远困在这方牢笼,当一辈子金丝雀。
墙纸的牡丹纹路硌在掌心,实在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失态。
林太太怔了怔,安静地注视她片刻,随即挣开桎梏直起身,撩开乱发揉着眉心:“去给我找两件衣裳吧。”
“大晚上穿成这样从你家走出去,王先生王太太这么爱面子的人,怕是要不高兴的。”
说着弯腰拾起滚落的首饰,动作间露出后颈新鲜的抓痕。
王婉望向楼梯转角。
宴会迟迟不见她踪影,王太太定会起疑。
若让那位心思深沉的人发现她窥见方才那幕……
她朝林太太礼貌颔首:“那抱歉得让您等到人散场了。”
·
楼下宴席已散了大半。
水晶吊灯熄灭了三成,光晕黯淡地笼罩着残酒。
宾客们大概目的已达,陆续告辞,只在丝绒座椅上留下深浅印记。
王小姐早带着闺中密友离去,嫌宅子里拘束。
王太太醉眼蒙眬地倚着沙发小憩,指尖还勾着空酒杯的杯脚。
她身旁仍有位太太喋喋不休,未曾察觉她眉间隐现的厌烦。
过了片刻,那位太太终于注意到王太太闭目养神,于是慌忙掩口起身告退。
王太太只懒懒摆手,翡翠镯子在腕间轻晃。
王先生立在门边与客人寒暄,西装肩线依旧笔挺,不过片刻工夫,喧闹的大厅便空寂下来。
王婉盘算着如何寻借口送衣,应付告别的宾客时,目光不时扫过楼梯与王太太。
她盼着王太太发话,好顺理成章上楼。
正踌躇间,却见林太太已摇摇晃晃走下楼梯。
约莫十厘米的高跟鞋敲击木阶的声响清脆刺耳。
王太太蹙眉却未睁眼。
王婉静立原地,暗中观察二人反应,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林太太依旧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身瘀痕明晃晃昭示着不堪。
好在宾客已悉数离场。
王先生转身静立,眼看着林太太一步步向他走来。
林太太将双手背在身后,走路姿势倒是有点像个小姑娘。
她踱到王先生面前立定,偏头看着他:“王先生最近过得很好。”
这句话像是问句,又不像问句。
王先生平静颔首:“过得还可以,劳何小姐挂心。”
林太太笑了,眼中泪光闪烁。
她只能低头强忍。
就在她伸手去推门把时,王先生忽然褪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过长的衣摆直垂到膝。
熟悉的体温与气息笼罩下来的瞬间,林太太的泪珠终于再忍不住,一颗颗往下掉,在衣料上洇开深色痕迹。
却忍住了没有转身。
“招待不周,何小姐慢走。”王先生冷淡的送客声里,林太太弯腰褪下高跟鞋拎在手中。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回头,推门迎向扑面寒风时瑟缩了一下,未系紧的外套滑落半肩。
拢了拢乱发,她突然发出两声笑,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瘆人。
光脚踏出时,红肿渗血的脚后跟暴露在王先生视线中。
王先生握拳垂手立在门边,目送那道身影蹒跚远去。
关门转身,他阴沉着脸径直上楼,在经过王太太与王婉时未停半步,只留下雪茄与古龙水混杂的气息。
王太太始终闭目冷笑,纹丝不动。
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睁眼。
目光平静无波,掠过王婉微微颤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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