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

　　我来后不久就发现，狼女每天总要到二叔家院前转悠转悠，我感觉她似乎是为我而来，但每次一叫她就跑了，谁叫也叫不回来。
　　忙碌了半个月，山里人总算消闲了一些。
　　接下来，山里人有送新面饽饽的风俗，二叔说，这一是感谢老天，二是感谢乡邻对自己的帮助。
　　这天，一大早，狼女送过来几个新面饽饽，那新面饽饽看着就香，走近了，新鲜的麦香味便扑面而来。狼女并没有理我，径直走到二婶跟前说：“莲婶子，我爹说给你家尝尝。”说着放下饽饽就低着头走了。这次她再没有画眉、也没有涂胭脂，新鲜的脸庞就像她刚送来的新面饽饽一样散发着淡淡地清香，而我突然觉得她那城市女孩少有的单眼皮、杏仁眼是那样的让人着迷，不知不觉我的眼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一直到她走出二叔家的院子看不见为止。
　　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在我看狼女的时候，我的婶子也一直在看我。等狼女一走，她就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笑完了就说：“哎哟哟，当家的，你快来看看，看来咱们家子豪真是要给人家做女婿了。你看呐，人家都走得看不见了他还在看，我看两眼都看直了吧！”
　　听见二婶这样一说，我才觉得自己失态。于是，慌忙掩饰说：“什么呀！你没看见对面山上有一只黄鼠狼在跑吗？ ”
　　“噢，是么？原来是看见黄鼠狼了！我看是女黄鼠狼吧！哈哈。”
　　二叔和二婶都看着我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二婶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唉！要我说这狼女也是白生了个美人胚子，要不是在狼窝里把孩子吓成这个样子，那还真是个好闺女哩。可是，我给她说的那家还不要狼女呢！不就是家境富裕些吗？看他家那孩子吧，真不及咱狼女好。哎呀！人的命，天注定呀！”
　　按照风俗，二叔家也是要回几个新面饽饽的。饽饽做好了，全家都说这个美差应该我去，我也不推辞，正好也看看狼女，顺便找机会多和狼女接触接触。说真的，我非常想帮助狼女。
　　那是一个清爽的上午，太阳还没热起来，只是那样灿灿地、亮亮地撒了一地。夏天的村里人因为起来先下地干活，早饭吃得迟。吃过早饭，我就端着新面饽饽向狼女家走去。
　　狼女家的小柴门敞开着，院里静悄悄的。走进院里才发现狼女在枣树下正低着头专心地纳鞋垫呢。上午的太阳光从树叶间穿出、洒在地上，在树下投下一些斑驳的、离碎的影子。偶尔也有些光洒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闪闪的、点点的，就更衬出了她的秀气与美丽。
　　她没有发现我，我想看看她做的活，于是就蹑手蹑脚的绕道她身后。没想到，她人虽不多言语，但鞋垫纳得还是不错的。只见鞋垫上半部分纳了一些错综交叉的菱形小格，脚心部分正在用五彩的线纳着两朵并蒂莲呢！
　　我正专心地看她纳呢，她一抬头看见了我，吓得赶紧站起来就向屋里喊：“爹，爹，有人来了。”
　　她爹在屋里咳嗽了两声说：“是谁呀？进来吧。这孩子也是的，越大越不成样子了，连是谁也不知道叫了。”
　　一听老人叫，我赶紧端着饽饽走进屋说：“大爷，是我。我二婶说送几个新面饽饽让你和狼女尝尝。”
　　“哎哟，是大学生呀！快炕上坐。”老人微笑着给我让坐，然后冲着外边喊：“闺女！倒水！”
　　“哦，就来！”狼女应着就端上了两碗茶放在了我和老人面前。老人一看是茶水就高兴得说：“哎呀！我闺女有眼色了！啊，还知道给哥哥沏茶！
　　“爹”狼女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爹说大城市人一般都喝茶么？”
　　“哎哟，是呀，是呀，我闺女记性真好！”看着女儿，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爹当着生人夸她，狼女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又坐在树下纳鞋垫了。
　　看着狼女的身影出去，我对老人说：“狼女的手很巧呀！刚才我看见她纳的鞋垫很好看呢！”
　　“是吗？你要喜欢让她给你纳两双带上。”老人高兴得说
　　我也兴奋的说：“那敢情好，就怕狼女没工夫纳呢。”
　　“咦！这算什么，我闺女可喜欢给人纳鞋垫呢。她纳得很快，两天就好了。一会儿我给她说。”
　　看见有人夸他的狼女，老人显得很兴奋。他马上又主动给我讲起了狼女小时候学做人的艰难以及如何聪明懂事的故事，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原来还绞尽脑汁地琢磨如何让老人讲讲他是怎样把他的闺女由狼窝的狼女教成现在的狼女的。但我不敢提呀，怕触着老人的痛处。我知道老人因狼女半夜叫得不行到山上庙里住了六七年，而这么多年因为教化狼女付出的辛苦与煎熬、酸甜与苦辣又有谁能体会得到呢？
　　听老人讲着，我的心一阵阵抽痛，可是老人却始终开朗的笑着，好像讲着别人的故事。我很想看看老人被狼咬去耳朵的那边脸，可我始终没敢。我真怕被老人看穿了，而无地自容。我自认为我不一定高尚，但也不卑劣，可是在这位真正高尚的老人面前，我却显得很自卑。
　　最后，老人听说我在北大是学美术的，便拿出狼女画的画让我指点。我惊奇地发现这个不善言谈的小狼女不但不傻，而且心灵还相当聪慧呢！老人还说，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纳的鞋垫或窗户上剪的窗花，只要狼女看过一遍就能记住，说着还指着窗上的窗花让我看。我扭头向窗上看去，可不是，那喜鹊，那小狗、小猫剪得还真是维肖微妙呢。
　　看到这些，我内心一阵惊喜。我是学美术的，我知道画得这么好、这么逼真，除了用心，还真是要有一定天赋的，而狼女就具有这种天赋。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老人，老人高兴得直点头。我说我可以教狼女画些简单的东西，老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于是叫狼女进来准备了一些纸和笔，我便和狼女坐到院里的树下画了起来。
　　对于我这个学美术的来说，画一些简单的动物和花草那简直是小菜一碟。我随便在纸上卖弄一下，就把狼女看呆了，她十分惊讶于我的神奇。看到她如此佩服地表情，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为了能让狼女日后拿出几种镇得住村里姑娘们的鞋垫样和窗花样，我用心地在她的白纸本上画了几十种不同风格的鞋垫样和窗花样。她看了宝贝似的跑回去藏在了她家的炕席底下，然后又像小鸟一样飞了出来。看得出来，她对我已经不那么陌生了。我试探着和她慢慢聊，她的声音很细、很嫩，也很甜。听起来似涓涓溪流，又似田间鸟儿的歌唱。而她说起话来的神情，则完全是稚嫩的、天真的，并带了些活泼的样子。我有时说着说着不由得就带了些文人的语言，她便立即显出一脸的纯真与茫然。而这时的我则会立刻反应过来，改用最简单的语言和她交流。
　　对于这样一个天真得如同小孩子一样纯洁的女孩，我以一颗最大的、宽容的心来对待她。我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在一上午的交流中，我发现，狼女并不是智商低下，而是没人开发她的智力。而开发她智力的钥匙就是和她多多地、真诚地、耐心地交谈。
　　当我起身告辞时，我发现狼女已经对我有些恋恋不舍了。毕竟是大姑娘了，当她拉着父亲的手送我出来时，我看见她不断地央求父亲，好像要让父亲问我什么似的。果然，当我挥手道别、转身要走时，就听见狼女“哇”的一声哭了。我赶紧回头，只见她的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小伙子，住些日子才走哩吧？”我感觉是狼女的意思，于是赶紧说：“大爷，我不急走呢，我要在这住一个暑假才走呢！”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多住些日子吧，咱山里凉快！”
　　“是呀！”我一边答应一边看着狼女，虽然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却像雨后的桃花羞涩地笑开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狼女对我孩子般地依恋竟有些心痛，却也无不带着满足和得意洋洋地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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