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卿惊鸿

　　将近中午，练武场被秋光镀上一层暖金，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泛着柔光。
　　高台之上，玄色龙纹帐幔被风掀起一角，国主封殷端坐中央。
　　他目光扫过下方列阵的皇族子弟，金色的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将下颌线刻得愈发凌厉，眼底的威严也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沉凝。
　　“第一场，大公主封飞月对三公主封诗晚。”
　　洪善苍老却洪亮的唱喏声穿透演武场，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了片刻的静谧。
　　封飞月提着银鞘长剑走出，玄色劲装勾勒出她挺拔紧实的身形。
　　她是宫中唯一自幼随镇国将军习武的公主，十岁便能拉开七石弓，十二岁随外祖父出征平定过边境叛乱。
　　此刻她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目光落在封诗晚身上时毫无波澜，仿佛眼前人不是血脉相连的妹妹，只是个寻常对手。
　　封诗晚攥着短剑的手微微发颤，指节泛白，连带着手都绷出了细密的青筋。
　　自己的武功是什么斤两，她比谁都清楚，跟旁人对打尚且能应付，跟封飞月对打，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此刻站在演武场中央，看着封飞月剑尖反射的冷光，她紧张得喉结滚动，咽了口干涩的口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大皇姐……”
　　她刚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就被封飞月递来的一个眼神打断。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利。
　　“刀剑无眼，认真些。”
　　封飞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可话音落下时，她握剑的手腕却悄悄转了半寸，将锋芒毕露的剑锋偏向了无人的方向，动作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
　　楚玥卿坐在台上静静看着，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茶杯边缘。
　　封飞月要放水了，看来这冰冷的皇室之中，并非全是骨肉相残的无情之人。
　　鼓声响起的瞬间，震得人耳膜发颤。
　　封诗晚下意识地挥剑格挡，却没想到封飞月的剑势看似凌厉迅猛，落在自己剑身上时，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连手腕都没感受到多少震动。
　　她诧异的抬眼望着封飞月，见对方眼底并无半分轻视，才快速反应过来，抬手挡住了下一秒攻来的剑，趁机迅速拉开距离，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握着短剑主动攻了上去。
　　两人有来有回地过了十余招，剑光交错间，最终还是以封飞月的剑轻轻抵在她的脖颈处，宣告战败。
　　“第一场，大公主封飞月胜。”
　　封诗晚低着头退下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封飞月收剑入鞘的动作。
　　银剑入鞘的轻响里，似乎藏着一声极轻的叹息，只有她们两人能懂。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她们在表面上必须针锋相对，这是那位名义上的父皇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第二场，四公主封朝栾对五公主楚玥卿。”
　　封朝栾提着长鞭走出，藕粉色的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形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在皇室之中，母族并非显赫，向来是半透明般的存在，极少有人关注，平时的武术成绩也都是中等偏下。
　　南浔国本就崇尚强者，这样的她，自然更无人放在眼里。
　　楚玥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头看向身侧的褚洛，伸出手，声音清淡。
　　“借剑一用。”
　　褚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高位上的封殷，眼神闪烁了几下，反应过来后有些慌乱，连忙低下头，双手将剑恭敬地递给楚玥卿，全程不敢看她的表情。
　　不远处的封程瑾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封晟非则面无表情，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冷意，却足以说明他此刻极为不爽。
　　封少羽皱着眉，恶狠狠地瞪着褚洛，那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他一顿。
　　其他人看向楚玥卿的目光，有的带着同情，有的则是漠然旁观。
　　楚玥卿像是没有察觉众人各异的目光似的，静静地看着褚洛递剑的动作，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反而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接过剑后，她礼貌道谢。
　　“多谢，下场后还你。”
　　楚玥卿提着剑走上擂台，对着封朝栾礼貌地点了点头示意，神色平静无波。
　　鼓声乍起，震彻整个擂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封朝栾身形陡然旋转，藕粉色骑装的裙裾翻飞开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媚却凌厉的弧线，宛如盛开的昙花。
　　长鞭如蓄势已久的灵蛇，自袖中倏然窜出，带着破空的锐响，精准地缠向楚玥卿腰间的要害，势不可挡。
　　她的动作看似温婉轻柔，鞭上的力道却沉凝刚猛，绝非表面那般柔弱。
　　楚玥卿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柳絮般轻盈地侧身疾闪，恰好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同时她反手抽剑，寒光乍现，直刺即将落地的鞭身，竟是想将这凌厉的长鞭钉死在擂台之上。
　　封朝栾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手腕急旋，长鞭如游龙回首般迅猛收回，随即反手一甩，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直逼楚玥卿的眉心命脉，势如惊雷，避无可避。
　　楚玥卿挥剑格挡，“当”的一声脆响，剑鞭相撞，火星四溅，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颤抖。
　　鞭尾顺势缠上剑身，如灵蛇锁柱，紧紧缠绕，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皆难再有寸进。
　　电光石火间，楚玥卿骤然松手弃剑。
　　剑与鞭分离的刹那，长剑坠向擂台，她却足尖轻点剑柄，借力将剑挑至半空，同时旋身反手，稳稳接住了下落的长剑，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脚尖如流星般弹出，精准无比地踢向封朝栾握鞭的手腕，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封朝栾只觉腕间一阵麻痹，力道瞬间溃散，长鞭应声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眸惊视着楚玥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而此刻，楚玥卿手中的长剑已寒光凛凛，直指她的咽喉，剑尖距肌肤不过寸许，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如霜雪般凛冽。
　　封朝栾定了定神，随即轻轻笑了笑，笑容淡然，没有丝毫不甘，平静地看着楚玥卿。
　　“我输了。”
　　“承让。”
　　楚玥卿将剑背在身后，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清淡。
　　“第二场，五公主楚玥卿胜。”
　　两人相对着走下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楚玥卿将合上的剑递给褚洛，淡淡吩咐。
　　“下一场我还会用，记得收好。”
　　“是，公主。”
　　褚洛恭敬地接过剑，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旁边的封少羽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玥卿姐姐，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多谢夸奖，专心看比试吧。”楚玥卿淡淡回应。
　　演武场的鼓声再次响起，这次轮到了皇子们比试。
　　“第三场，大皇子封熠肃对二皇子封程瑾。”
　　封熠肃走路时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他在军中待了五年，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步做到将军，战功赫赫，实力不容小觑。
　　一身玄色铠甲衬得他愈发沉稳刚毅，眉眼间带着久经沙场的凌厉。
　　封程瑾则是京中有名的风流皇子，一身月白色锦袍，面容俊朗，每日流连于秦楼楚馆，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独武功是出了名的差。
　　此刻站在封熠肃面前，活像只误入猛虎领地的孔雀，显得格格不入。
　　“大哥，小弟武功不济，等会儿若是输了，还望大哥手下留情！可别笑话我。”
　　封程瑾一脸谄媚地拱着手，语气带着几分讨好，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封熠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先出招，神色依旧冷峻。
　　鼓声响起，封程瑾挥剑刺去，招式花哨繁复，却毫无力道，更像是在跳舞而非比武。
　　封熠肃侧身避开，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风。
　　接下来的几招，封程瑾的动作越来越慌乱，剑招破绽百出，像是完全乱了分寸。
　　封熠肃皱眉不语，只是在原地从容躲闪，连剑都没有拔出，最终抬手一掌，轻轻拍在他的肩窝。
　　封程瑾踉跄着后退几步，非常夸张地大叫起来。
　　“好疼好疼！”
　　话音未落，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自己也随之狼狈地跌坐在地，捂着肩窝，一脸痛苦。
　　“我输了。”
　　封程瑾垂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看上去像是真的被打疼了，眼眶都微微泛红。
　　封熠肃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片刻后，他像是气极反笑，突然低笑了一声，上前伸手将他拉起，随后转身下了台，背影依旧挺拔。
　　楚玥卿看见这一幕，心中不免觉得有意思。
　　看来，封熠肃已经发现他这个好弟弟是装的了。
　　封程瑾转身退下场时，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蜷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方才大哥那一掌的力道，他其实完全能接下，只是故意装作无力罢了，目的就是藏拙。
　　封程瑾这细微的动作，恰好被楚玥卿捕捉到了。
　　就在他抬眼时，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楚玥卿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他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敬茶，眼底却带着一丝了然，无声地对他说。
　　“我发现了。”
　　封程瑾的眸色暗了暗，随即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对着她举了举杯，示意自己收到了。
　　“第四场，五皇子扭伤了脚，改为三皇子封晟非对七皇子封少羽。”
　　楚玥卿下意识地看向五皇子封于修，他正坐在座位上，眉头微蹙，一只手轻轻揉着脚踝，神色有些无奈。
　　这脚扭伤得，也太及时了些。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封于修抬眸看来，对上她的视线，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
　　封晟非提着一把弯刀走出，脸上带着一丝危险的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三皇子最擅长的就是笑里藏刀，狠起来连自己的亲外公都敢杀，手段极为狠辣。
　　封少羽握着长剑，站在封晟非对面，少年人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不服输的韧劲。
　　他先是转头看向封于修，抱怨。
　　“五哥，你这脚扭伤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偏偏赶上跟三哥比试！”
　　封于修抱歉地笑了笑。
　　“七弟，五哥也不想呀，纯属意外。”
　　没有办法，封少羽只能转头看向他的三哥，语气带着几分祈求。“三哥，等会儿动手，你下手轻点行不？”
　　“当然不行，我的好弟弟。”
　　封晟非依旧笑着，可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比武场上，输赢定生死，怎么能手下留情？”
　　鼓声响起，封晟非率先出招，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封少羽的肩头，力道十足，没有丝毫留情。
　　“三哥！你来真的！？”
　　封少羽惊呼一声，慌忙举剑格挡。
　　可他没想到，封晟非的刀势突然一转，刀尖擦着他的剑身滑过，直逼他的小腹，角度刁钻至极。
　　幸好封少羽反应极快，及时后退了一步，才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击，惊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来的几招，封晟非的招式越来越刁钻狠辣，每一次攻击都朝着封少羽的破绽而去，却又在最后一刻巧妙地收住力道，像是在戏耍猎物一般，将封少羽耍得团团转。
　　封少羽渐渐被逼得没了退路，后背重重抵上了演武场的围栏，退无可退。
　　封晟非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抬脚一脚，直接将封少羽踹了下去。
　　“哎哟！”
　　封少羽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屁股传来一阵剧痛。
　　他揉着屁股慢慢站起来，脸颊涨得通红，又羞又气。
　　“三哥，你不讲武德！”
　　他对着台上的封晟非怒吼道。
　　“我的好弟弟，你开什么玩笑？”
　　封晟非一只脚踩在围栏上，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勾着弯刀，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我们在比武，比的是输赢，讲什么武德？”
　　“第四场，三皇子封晟非胜。”
　　封晟非下场的时候，特意朝着楚玥卿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挂着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楚玥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封少羽一脸怒意地回到座位上，抓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像是要把心中的怒气都发泄出来。
　　由于嘴里塞得太多，他直接噎住了，脸色涨得通红，不停地咳嗽。
　　楚玥卿见状，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淡淡开口。
　　“输赢不重要。”
　　“我知道输赢不重要！”
　　封少羽喝了口茶，顺了顺气，依旧怒气冲冲。
　　“可我在乎的不是输赢，是太丢脸了！我直接一屁股摔地下去了，全场的人都看见了，太丢脸了！以后三哥定会借此事天天耻笑我！”
　　楚玥卿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直接无语住了，觉得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安慰他。
　　演武场的鼓声渐渐平息，这场比武看似平常，实则暗流涌动，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思，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楚玥卿转头望向高台上的国主，看着他眼底的沉思与算计，突然意识到，这场演武，不只是为了试探自己，更是为了试探他的这些儿女们，看看谁才是最有价值的那颗棋子。
　　这场看似平静的演武，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
　　而她们这些身处旋涡中心的人，注定无法置身事外，只能被卷入这场权力的纷争之中，奋力挣扎。
　　高台之上，国主封殷看着下方的儿女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封程瑾的藏拙示弱，封朝栾的深藏不露，封于修那恰到好处的脚伤。
　　看来，是时候该好好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南浔国真正的主人了。
　　“这比试暂且结束，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各位公主皇子可稍作休息，养精蓄锐。”
　　洪善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演武场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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