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夜未眠

　　此时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与沈霁无关。
　　当她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正推着自行车站在一条明亮干净的老街巷口。
　　街道两侧种着橘子树，黄澄澄的果子挂在枝头，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青砖地面。
　　她骑上自行车，按响车铃，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行驶。
　　记忆里熟悉的大铁门越来越近，她将车子停在门口，慢慢走上前，推门而入。
　　院内，厨房的方向传来碗筷碰撞声，锅盖腾起水汽的声音也格外清晰。一道身影忙碌着，能够听见说话声。
　　“这孩子，让她出去买包盐，回来怎么就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那是母亲的声音，絮絮叨叨，温柔得不像记忆中那个曾说过“你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的人，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她下意识走过去，母亲围着围裙正在炒菜，脸颊泛着红，嘴角沾了一点油渍却不掩笑意。
　　“小霁愣着干什么，盐呢，算了菜都要炒好出锅了，今天味道淡凑合吃吧。”母亲熟练地将菜盛到盘子里，又招呼着沈霁盛饭，“一碗一碗端，别烫着你。”
　　客厅内，父亲穿着家居服在擦着餐桌，阿婆在一边的沙发上剥橘子：“这丫头昨晚又学到深夜，今天别让她写题了，吃完睡个回笼觉。”
　　沈霁怔住了。
　　父亲还在，母亲变得温柔又慈爱，奶奶身体也很健康。
　　“这孩子，今天怎么一直怪怪的，又发呆。”母亲在旁边提醒她好好吃饭。
　　“可能是咱们小霁昨晚学的太晚，累着了。”父亲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手指微颤地提起筷子，轻轻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是她小时候唯一说过“好吃”的菜，妈妈竟然还记得。
　　“好吃吗？”妈妈问。
　　“……嗯。”她用力咽下去，喉咙发紧，泪水在眼底打转，只能快速地眨眼，不想让旁人看到她忍不住掉下的眼泪。最后只能急匆匆吃完饭，将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清洗。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全都是假的……。”沈霁不停的暗示自己，企图避免自己沉溺于此，可周围的一切那么真实，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排演过多少遍。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又安静，还知道洗碗了。去去去，能洗的干净吗，一边去让你爸洗。”母亲将沈霁叫到一边，父亲熟练地开始清洗锅碗瓢盆。
　　“霁丫头，来奶奶这儿坐会儿。”
　　阿婆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穿着厚毛衣，面前摆着一壶热茶和几样糖果。
　　“你爱吃的酥心糖，拿几个。”
　　沈霁走过去坐下。阿婆给她倒了杯温水：“昨儿林舒来帮我贴了窗花，说你最近学习太认真，叫我别吵你，嘿，这孩子真懂事。”
　　“林舒？”沈霁有些惊讶。
　　“就在你隔壁那丫头啊，你俩不是天天一块上下学，还老一起去图书馆嘛。”阿婆说着，往后指了指，“你许阿姨还在院子里剁骨头呢，今儿林舒晚饭带你一块吃。”
　　沈霁顺着看过去，果然老远看到许蔼芝围着围裙在院子里处理食材，林舒在一旁帮忙，当她看到沈霁时兴奋地招了招手:“沈霁，今晚来我家吃饭，我妈专门做的好吃的，也有你的份哦。”
　　沈霁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丝模糊的异样。
　　她从未见过如此活泼、有生命力的林舒，她笑的明媚又张扬，丝毫不见往日的拘谨。
　　但此刻她竟然不觉得违和。
　　“好啊，下午我一定去尝尝阿姨的手艺，她做的饭一定好吃。”她鬼使神差地回应了林舒。
　　“奶奶看见你们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有同样的朋友，真好呦……”阿婆坐在摇椅上晃动着椅子，扇着扇子眼睛慢慢闭起，好像睡着了又或者在回忆以前的事情。
　　沈霁很喜欢看到奶奶这种悠闲自在的样子，儿孙绕膝，不需要为生活劳碌奔波。
　　*
　　傍晚
　　她准时赴约，许蔼芝递来一碗甜汤，声音温柔如水：“小霁，快吃，尝尝阿姨做的‘盐焗鸡腿’怎么样。”
　　林舒在一旁也招呼她:“你今天怎么吃的这么慢啊，往常我妈做的饭你比我吃的还快还多，现在怎么装起矜持来了。”
　　“是啊，小霁，你和小舒都是我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就跟我半个女儿一样，不用客气。”
　　这一刻，沈霁的心防再次软化。
　　她竟有些贪恋这样美好的日子。
　　晚饭过后，她和林舒俩人去附近公园散步，一路上林舒不知疲倦自顾自地说着同学间流传的趣闻秘事，沈霁微笑着偶尔回几句。
　　她们从天南海北聊到彼此的梦想，沈霁说:“现在的生活就是曾经我最梦寐以求的。”
　　林舒不解:“可是我们从小就是这样啊。算了，不管怎样，我的梦想就是希望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谢谢你。”沈霁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曾经做了一场梦，梦里我们的生活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们……”沈霁欲言又止。
　　“可那都是梦，你摸摸你的心脏，是不是跳的很剧烈。”林舒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沈霁胸膛，又将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沈霁怔愣了片刻，伸手抚上胸前，那颗心脏正如林舒所说，剧烈的跳动着。
　　“所以，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不是吗？”林舒的声音悠悠传来。“心安之处才是真正的家。”
　　夜晚，沈霁回到家，父母早已站在门口等着她，林舒向她再见，约定好明天继续一起。
　　“等会儿好好洗个热水澡，上床睡个好觉，今晚不要又学到太晚，身体最重要。”父亲和母亲不厌其烦地叮嘱她。沈霁甚至完全相信，如果她现在让父母哄她睡觉，像哄小孩一样给她讲睡前故事，他们也会完全同意。
　　这一夜她久久不愿入眠，她很怕睡着了一切又恢复原状，可眼皮无法控制地沉重起来，呼吸渐慢，意识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
　　第二天清晨
　　阳光柔和地穿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
　　沈霁从睡梦中醒来，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这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但旋即她飞速起身，甚至来不及换睡衣，就直奔楼下。
　　客厅里，母亲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鸡蛋和牛奶，“这孩子匆匆忙忙地，赶紧换衣服，等会上学要迟到了。”
　　沈霁盯着母亲看，眼圈有些热，她从小到大从未吃过母亲准备的早餐。
　　父亲照旧在擦桌子，阿婆正拿着遥控器转台：“这部戏好看，讲的是一位女学生靠着自己独立成长的励志故事。”
　　母亲在厨房回头道：“今天早餐加了你最爱吃的荷包蛋，记得带上饭盒，午饭吃清淡点。”
　　沈霁飞速跑过去，先叫了一声爸，紧接着直接扑进母亲怀里，她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腰，很久很久舍不得松手。
　　像是得到某种来之不易的宝物。“还好，这一切还在，还好……”
　　直到林舒突然从门外传来声音：“沈霁，快点，上学迟到又要被记名字的。”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来，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像是来过这个家无数次的主人。
　　下一刻，沈霁放开抱着母亲的手，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整理好东西，带上早点慌慌张张赶去学校。
　　“谢谢你。”路上沈霁真诚地向林舒道谢。
　　“你这两天怎么了，动不动说谢谢，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此时，她们仿佛真的早就成为了朋友，没有那些复杂的关系，没有误会、也没有冲突。
　　……
　　学校
　　教室内，两人比肩而坐，一起刷着习题。林舒突然推过来一页纸条：
　　“我把你之前错的几道题重新整理了一遍，补上了公式步骤。还有我看见你在天台上写的‘人只能自救’，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写那个，但我想‘总有人会去找你’。”
　　沈霁看着那行字，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翘起。
　　“总有人会去找你。”
　　她像是释怀般，“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那一刻她竟真的开始相信，这一切未尝不是一种“上天弥补”，无论真实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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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霁早已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或停滞。
　　林舒有时会在课间偷偷塞给她一小盒饼干：“我妈做的桂花酥，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嘛？”
　　许蔼芝也对她格外亲昵，经常喊她到家中吃饭，还会和母亲一起聊她们两个小时候的趣事，两个“母亲”相处得非常和谐。
　　父亲和母亲偶尔争执，但最后总会笑着妥协，母亲还会依偎着他说：“咱们家有小霁这一个宝贝就知足了。”
　　阿婆偶尔会拉她下棋，输了还赌气，笑着推她：“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练过？下回让林舒陪我，我不信连她也下不过。”
　　沈霁渐渐习惯了这样恬静、柔和的生活，她的心好像被逐渐治愈，不再疼痛，也不再孤独。
　　……
　　一日傍晚，她和林舒一起坐在天台，夕阳把两人身影拉得很长。
　　林舒轻声说：
　　“小霁，你说如果有平行时空，我们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是最好的朋友。我总觉得哪怕在另一个时空，我们之间也是分不开的。”
　　沈霁转头，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舒的指尖。
　　“谢谢你，谢谢你在这里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风吹起书页，那一页停在了数学笔记的最后——那道一直没有解出的题目被人悄悄写下了答案，而笔迹不是她的。
　　沈霁心底忽然有一种荒唐的幸福感升起。
　　这一切真实与否，早已不重要，如果是梦，就让她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是，这种美梦真的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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