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春天[救赎]

　　初中上作文课时，老师每周会定不同的主题词，然后再在课堂上随机抽人上去做分享。
　　栗青林还记得，有个主题词叫“家”，当时老师点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位女同学的分享，她至今都还有印象。

　　那个女同学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上来就介绍家庭成员，妈妈怎么样爸爸怎么样爷爷奶奶怎么样，她是从一顿很普通的晚饭切入——

　　她说，她和妈妈都有点挑食，但因为妈妈是做饭的人，所以每次在饭桌上被说挑食的人，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爱吃洋葱和胡萝卜，可妈妈说洋葱美白胡萝卜明目，这两样一定要吃。菜夹到碗里，她就埋进饭里，等饭见了底菜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她转头把求救的眼神扔给老爸，这时候她发现妈妈也在看老爸，哦原来给她立规矩说吃多少盛多少不允许剩饭的妈妈，剩了小半碗翻吃不下了。

　　这时候老爸心领神会，不需要她们说话，自觉地接过老妈的剩饭和她碗底的剩菜，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

　　——所谓，家和万事兴。

　　班上的同学被她俏皮的语调感染，纷纷鼓掌大笑。
　　栗青林也跟着在笑，但具体在笑什么，她一时也说不太清。

　　打从栗青林记事起，家里就有很多规矩。
　　有些规矩是林慈要求的，比如说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要等到九点才能用晚饭，因为这个点之前栗庭泽都有可能会回来；

　　还比如，只要栗庭泽在，栗青林就必须陪在他身边允许擅自回房间。

　　而还有一些规矩，她平日里不会提，但一旦栗青林没做到或者说出现失误，那教她的老师会直接被辞退。

　　比如：吃饭要小口细嚼慢咽、坐凳子只能坐四分之一、走路不能发出声音穿皮鞋也不可以……

　　就餐时碗里剩饭更是绝对不可以。

　　有一次栗庭泽也在，新来的保姆盛饭时给她多打了半勺，就是这多出来的半勺，让每日定量用餐的栗青林差点吃到吐，但就算这样，林慈都没有松口让她停下。

　　所以栗青林一直以来的习惯就是，宁可少吃也不要剩饭。
　　在女同学分享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除了少吃和硬撑外，处理剩饭的方法竟然还有第三种。

　　那次的作文课是在一个天气不怎么好的阴雨天，屋外下着连绵的细雨，课堂上的氛围也不怎么热烈，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而又平常的午后，她在心里记了很久很久。

　　久到两年后，在喧杂吵闹的午间食堂，他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像是无意抛出去的一颗小石子，轻易砸中了她关于那天的记忆锚点。

　　栗青林当然不会让余樾吃她的剩饭。
　　她另外去拿了只碗，提前将饭菜拨了出来，只留了足够自己吃的量。

　　“你真的一口肉都不吃吗？我们食堂别的菜不好说，红烧小排确实还不错，这几块我都没动过，你可以夹一块尝尝。”

　　栗青林挑了块豆腐，放进嘴里前先摇了摇头。
　　“不用，你吃吧。”

　　其实食堂的饭菜没有那么难吃，只是味道比较单调，除了基础的盐调味就是食物本来的味道。
　　和外面重油咸口的相比，她会选择吃食堂。

　　“能问你个问题吗？”
　　栗青林“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吃肉？是不喜欢还是过敏、还是减肥还是什么？”
　　这话一出，还没等她开口，他倒是先自我否定上了。

　　“也不对，你都这么瘦了也用不上减肥吧！”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栗青林垂下眼眸，淡淡道：“我妈妈，就是你早上见到的那位女士，她是素食主义者，我是习惯了。”

　　余樾嘴巴张大，然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吃饭，于是又默默用手将下巴推了上去。
　　他在理这其中的逻辑。

　　因为妈妈只吃素食，所以还在长身体的女儿也不能吃肉？

　　“那你不吃肉不难受吗？就是那种抓耳挠腮浑身刺挠的难受，看到别人吃就忍不住嘴馋，你不会吗？”
　　因为余樾自己就是这样，一天不吃一口肉就烦躁暴躁还易怒。

　　“不会。习惯了。”
　　而且可能也是太久不吃，偶尔意外吃进嘴巴里，她还会恶心想吐。
　　所以后面能不吃就不吃了。

　　剩下的就餐时间，余樾变得非常安静。
　　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一位“食肉同好”，还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栗青林这样的“非自愿”素食主义者。

　　中午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吃过饭后栗青林有点犯困，决定在座位上趴着睡一会。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我下午请假了，放学给你带吐司吃，我今天学这个嘿嘿。”

　　栗青林揉了揉耳朵，转头继续睡了。

　　等再醒来时，是午休结束孔光荣拿着书脊往讲台边缘磕，班上顿时回荡起一声声的哀嚎。

　　栗青林也还没缓过神，她犯懵呆坐着，看向隔壁余樾的空座位，她一下又想起他走之前说的话。

　　吐司？
　　刚才实在太困，她没来得及跟他说，其实吐司她也不太喜欢的。

　　她对所有的食物都秉持着同一种观点，吃了不饿死就行。如果哪天，人吃猫粮狗粮或猪饲料也能活，那她也可以吃。

　　在孔光荣激情讲课的间隙，栗青林又想起一件事。
　　他说今天学做吐司？

　　她在想，逃课去学厨艺这件事，孔老师知道吗？
　　如果知道的话，他也不阻止？如果不知道的话……

　　没有余樾在一旁插科打诨，每节课的时间都过得很快。

　　这里的课程进度比之前学校的要慢一些，但才开学两个月不到，差别也不太大，只是栗青林习惯了提前预习，所以需要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是自习课，英语老师让课代表发了一张试卷，没一会儿数学老师也让课代表发了一张。

　　栗青林扫了眼英语试卷，不太难，晚上睡觉前做也来得及。

　　但数学就没那么简单了，她本身数学就要弱一些，这张卷子还是数学老师托朋友借的别省拔高卷，她从第一道选择题就做得不太顺利，后面的更是越做越头疼。

　　“栗青林？哪位是栗青林？”

　　许星远转过身，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姐，外面有人叫你。”

　　栗青林听到了，只是她正在解一道关键的步骤，所以懒得理。
　　但思路已经被打断，这时候再想进入状态也没那么容易。

　　“我是，请问有事吗？”
　　外面是一行三个男生，每一个都很面生，不是他们班她也没见过。

　　“那什么，我们是走廊尽头七班的，我叫王霖洋，放学后你有事吗跟我们一起去台球厅玩呗？”
　　开口说话的这个男生很高，校服松垮挂在腰间，歪歪扭扭站着，像没骨头的虾。

　　因为怕影响其他同学，栗青林已经是耐着性子走近和他们说话，这时候得知他们的来意，她一句话没说，直接转身回了教室。

　　“喂！”王霖洋身边的小弟见她这样，调子立马扬起来，“你拽什么，我们洋哥请你去玩是给你面子——”

　　“哎哎哎，别那么没礼貌，再吓到新同学。”
　　他话是这么说，但声音却丝毫不见收敛。

　　栗青林知道他们还没走，但她也不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解那道难解的数学题。

　　距离放学还剩十分钟时，余樾才终于从后门偷偷钻了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过今天栗青林没有被他吓到，因为后面一直解不出来题，她脑子也乱，始终进入不了心流状态。

　　“铛铛铛铛——”
　　余樾小声伴着隆重出场的音效，将拎了一路的吐司面包举到她跟前。

　　“还冒着热气呢，我今天做了三次，专门给你挑了一个最成功的。”余樾打开袋子给她看：“可松软了，我师傅今天还夸我有天赋呢，说没见过几个人能像我一样，才不到一周就能独立动手的！”

　　栗青林看了一眼，先不说味道什么样，但卖相确实和外面卖的没什么两样。
　　“你用手揪一点，边上的更软和。”

　　栗青林环顾一圈，老师不在教室，其他人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他期待的眼神里，拿消毒纸巾仔仔细细擦完后，生疏地用手揪了一小块。

　　“嗯，很软。”
　　栗青林点点头。

　　“哦对了，还有这个！”
　　余樾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杯密封好的玻璃瓶。

　　“本来想给你带奶茶的，但一想你不爱吃甜品，估计也不怎么喜欢喝，所以给你带了这个——”

　　他把带图标的那面转到她那边，栗青林清楚地看到了上面写的字：
　　甜酒酿。

　　“虽然它叫甜酒酿，但是它没那么甜，就是淡淡的一点甘甜和清爽的白糯酒香。”余樾把包装袋一起递给她：“但它还是有一点点的酒精度数，你睡前加牛奶或者冲开水喝一杯，晚上睡得更好。”

　　栗青林之前从来没吃过甜酒酿，听了他的介绍，她对这个味道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兴趣。
　　大概是刚才偷摸吃的那块吐司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甚至想现在就打开尝一口。

　　“想尝尝吗？”
　　栗青林的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一时的冲动。
　　她果断摇了摇头。

　　下一秒，余樾“啪”一下拧开玻璃瓶盖，然后轻拧合上后再递还给她：
　　“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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