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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血糖
“战略性撤退”带来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让书遇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尤其是《星域》这个重中之重的大项目。
项目前期沟通密集,各种会议、方案、修改意见雪花般飞来。书遇几乎是住在了公司,连续几天加班到深夜,咖啡当水喝,外卖随便扒拉几口就算完事。饮食的极度不规律,终于让她那从高中就落下的老毛病——胃痛,再次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她没太在意,吞了颗常备药就继续埋头苦干。直到《星域》项目核心玩法讨论会这天。
会议由书遇主讲,阐述编辑部对游戏核心玩法与剧情结合的整体构想。她准备得非常充分,PPT做得精美,讲解也一如既往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所以,我们建议将‘意识上传’的哲学困境,通过玩家的具体操作和选择来呈现,比如在‘虚无星海’关卡中,设置……”她站在投影幕布前,声音起初还算平稳。
然而,随着会议进行,胃部的绞痛开始一阵猛过一阵,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拧搅。冷汗悄悄从额角渗出,后背的衬衫也湿了一片黏腻。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握着翻页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尖泛白。
她强行集中精神,试图忽略身体的不适,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滞涩。
席惊年坐在主位,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因忍痛而显得有些失焦,看着她饱满的唇瓣失去了血色,看着她偶尔需要借助轻扶讲台来稳住微微发晃的身体。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很久以前的画面。高中时,他就知道她胃不好。那时候,课间十分钟,他经常能看到那个绑着学校统一规定的高马尾、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抱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从三楼的文科班教室小跑着下楼,穿过熙攘的人群,去二楼的开水间接热水。
她的身影总是安静而匆忙,在嘈杂的课间走廊里,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他有时会靠在走廊栏杆上,目光不经意地追随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转角。那时候他就在想,她的水杯,好像总是很快就空了。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毛病还是没养好。反而因为成年后更繁重的工作压力,变本加厉了么?
一股混合着心疼和莫名不悦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滋生。是不悦她不懂得爱惜自己?还是……不悦于自己此刻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无法名正言顺地做些什么?
书遇强撑着做完了最后的总结陈述:“……以上,就是我们编辑部关于核心玩法与叙事结合的全部初步构想,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她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让她备受煎熬的会议室,只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缓解这要命的疼痛。
“各位辛苦了,休息十五分钟。”席惊年宣布散会,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众人纷纷起身,活动筋骨,交流讨论。
书遇低着头,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脚步虚浮地朝着茶水间的方向挪动。她现在急需一杯热水。
就在她快要走到茶水间门口时,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心脏猛地一缩。
席惊年跟了过来。他手里没拿杯子,只是径直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然后转身,递到了她面前。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书遇彻底愣住了,看着那杯递到眼前的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透明的温水在纸杯里微微晃动,映着头顶的灯光,也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不舒服就别硬撑。”
他低声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那语气……平静之下,似乎真的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责备?责备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书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酸酸麻麻的。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水。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一触即分,却依然残留着属于他的、温热的体温。
“……谢谢席总监。”她声音干涩,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席惊年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想确认她的状态,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茶水间,留下书遇一个人捧着那杯温水,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他看出来了。
他不仅看出来了,还跟了过来,递了水。
他……是在关心她吗?以甲方的身份?还是以邻居的身份?
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胃部的不适,却让她心里的波澜更加汹涌。
……
回到编辑部,书遇勉强打起精神,向总编辑汇报了会议情况。
总编辑对她提交的方案初稿非常满意,当着全组的面表扬了她:“书遇这次准备得很充分,思路清晰,切入点也很准,给项目开了个好头!”
同事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书遇勉强笑了笑,胃部的抽痛让她无法真正感受到喜悦。
实习生林星然细心,凑过来小声问:“书遇姐,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书遇摇摇头,声音有些无力:“没关系,可能有点累,歇会儿就好。”
这时,坐在书遇工位对面的陆姐,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笑着调侃道:“书遇,下午那个唐公子又给你送花来了,一大束香槟玫瑰,可漂亮了,还在前台放着呢,你记得去拿啊。”
唐公子是某个合作方老板的儿子,对书遇示好过几次,都被她礼貌又明确地拒绝了,但对方似乎并没放弃。
书遇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只觉得胃更疼了。她摆摆手,眉头微蹙:“陆姐,别打趣我了。”
她现在只想回家,躺下。
……
晚上,书遇几乎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了公寓。胃还在隐隐作痛,没什么胃口,她连灯都懒得开,直接摸黑倒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希望能靠睡眠抵御疼痛。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对面传来清晰的开关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出去了。
她没在意,意识昏沉。
然而,仅仅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她家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书遇一个激灵,被惊醒。胃部的钝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清晰起来。
谁?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忍着不适,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警惕地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走廊感应灯亮着,门外空无一人。
但在她家门口的地垫上,放着一个看起来质感很好的浅灰色保温袋。
书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一条门缝,确认外面真的没人后,才迅速将那个保温袋拿了进来。
关上门,她打开保温袋。
里面是一个白色的陶瓷粥杯,杯盖拧得很紧。她打开盖子,一股温热、带着淡淡米香和山药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粥还冒着丝丝热气,熬得浓稠软糯,里面能看到细碎的山药粒,看起来就很好消化。
保温袋里,同样附着一张纸条。
但这次,依旧是手写的黑色便利贴,银色的手写字,只有简洁的四个字:
【邻居互助。】
没有多余的话,以及简单的落款,长长的破折号,锋利潇洒的签名——席,
可书遇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碗粥,来自对面。
席惊年。
他听到了她下午在会议室的强撑?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还是……他只是作为一个邻居,偶然的善意?
“邻居互助”……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书遇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又看了看那张打印的、不带任何个人痕迹的字条,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明明做了关心的事,却又要用这种最不会让她感到压力的方式。
她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
最终,胃部持续不断的抗议和那碗粥散发出的诱人暖香,还是战胜了她心里那点别扭和坚持。
她拿起附赠的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火候正好,软糯香甜,温度也恰到好处,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那一直揪紧的、冰冷的疼痛,仿佛真的被这温暖的流体一点点熨帖、安抚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空荡荡的胃里逐渐被暖意填充。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喝粥声。
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书遇喝着这碗不知该定义为“甲方关怀”还是“邻居善意”的粥,胃里是久违的舒适和温暖。
而心里,某个自从重逢以来就刻意筑起的、坚固冰凉的角落,似乎也随着这碗粥下肚,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有温暖的光,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酸涩悸动,正试图从那里,悄悄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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