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过青山

　　明月馆院内张灯结彩，连高高的屋檐也焕然一新。

　　虽然后来没了一起借酒浇愁的人，但姬珩还是保留着每年除夕做醪糟圆子的习惯。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后，正正好出锅两碗。

　　如今酒仟不再进食，姬珩把其中一碗留给明月馆的厨娘，回房她又翻出一本游记，一边翻开一边搅着碗底。

　　“姬珩！今日小厨房做了酒酿圆子，你快尝尝！”齐潋大步流星地走来，“哎，你已经有了？”

　　“嗯。”

　　“我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对我胃口的，还特地想让你尝尝来着。以往吃到的要么酒味太重，要么就把酸味煮出来了，最重要的就是圆子大小十分适口，太大就会腻，太小吃起来就会无趣……”齐潋滔滔不绝。

　　“是吗？要不要带厨子一起走？”姬珩自顾自翻页。

　　这就要带走？那也太大费周章了，齐潋摇摇头，“还是不了吧，一碗圆子而已。”

　　“对，一碗圆子而已……喜欢就把这碗也吃了吧。”姬珩把碗推过去。

　　齐潋心动却没立刻接过，再次确认，“你吃不下了吗？”

　　姬珩低头看书，实话实说，“嗯，太甜了。”往日也是齐潋一个人吃两份圆子，自己独酌。

　　齐潋解决自己带来的半碗圆子时，门外传来曲直的声音。

　　“主子，柏姑娘说开年明月馆大概有五六位姑娘能通过初筛……哪来的醪糟圆子？”

　　曲直又没在齐潋的房间找到她，猜她会在姬珩这里。

　　刚好自己饿了，曲直不拘小节伸手去端无主的那碗，还没摸到碗沿就被齐潋截胡……

　　“厨房还有，这个动过了。”齐潋怕她不信，立刻吃了一勺。

　　“……”曲直也不是非吃不可的。

　　“曲队，征兵的细则已经拟好了吗？”姬珩出声，让曲直落空的手不那么尴尬。

　　“好了。主子公开身份以后，我打算立一个擂台，把实力为王的名声立起来，也把不和谐的声音打出去。”

　　姬珩点头认可，“守擂的人选呢？如果是车轮战也没有必要，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曲队出手的。”

　　“不知柏姑娘是否乐意帮忙。擂台的奖励就设置为职位，目前只有队长、营长，营长才可以挑战我和柏姑娘，以后再设置百夫长、千夫长、各级将领，在进入真正的战场建立军功之前，这个方式都可以保留。”

　　姬珩记得齐潋射术极佳，补充道：“单独加一个骑射营吧，齐潋全权负责。”

　　“好啊。”某位手稳的外科医生秒答。

　　曲直汇报完毕，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齐潋酒量极小，吃完两碗酒酿就需要静坐一会儿，她看着对面埋头读书的姬珩，开口找了个话题。

　　“听说今晚有灯会，可以放孔明灯祈愿，你要不要一起？”

　　“你还有什么想要祈求上苍的？”

　　“世界和平。”齐潋说了个最大的。

　　姬珩意外，如今她确信齐潋与酒仟的来历大同小异，抬头问道：“竟然不是早日回家吗？”

　　“自然要说的，只是先人后己，神明肯定都会偏爱善良的信众。”

　　齐潋清醒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微醺状态。

　　“是吗？”姬珩低头轻笑。

　　齐潋飘忽的眼神被姬珩的唇珠吸引，心口如一，“也会偏爱你。”

　　姬珩对此再熟悉不过，齐潋醉了，若是前世齐潋已经开口告别了，她趁机调侃，“怎么是也？我就不善良？”

　　“你就是神明……”说出后齐潋自己也愣神。

　　“……”姬珩看出齐潋眼中的懊恼，垂眸屏息片刻，严肃道：“以后出门不可以饮酒。”

　　“好”

　　“在家里也不许。”

　　“好”

　　语气听着有些沉闷，姬珩抬头一看，齐潋已经趴在桌上，脸也深埋进双臂，皱眉道：“不要趴着，去床上睡。”

　　“好”

　　齐潋乖顺地走到床边，正犹豫时看到姬珩往门边走去，她麻利地脱鞋上床，背对姬珩。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合上。

　　齐潋揪着枕头，心头一跳，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她轻咳一声，悄悄转身往外瞄去。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书页被风轻轻翻过。

　　临近灯会开始，姬珩来看齐潋有没有醒酒，刚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姬珩与穿戴整齐的齐潋对视。

　　武宁县主街，流光溢彩，人影攒动，叫卖声你来我往，谈天的百姓渐渐收不住口了。

　　“这县太爷真好啊，不然这荒年哪里还能有这等热闹？”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这里也有人要起事了？”

　　“有的有的，我亲戚就跟着当兵去了，每天都能吃三顿！还能往家里带！”

　　“还有其他怪事呢，听说营里经常一袋粮都没有，却没有饿死过人！”

　　“那领头的岂不是神仙？”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看啊，是受命于天！祥瑞救世！”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下不过是要拨乱反正！”

　　一路上的热闹冲淡了齐潋下午的别扭，她啧啧称奇，“要是一人能给我送个锦旗该多好。”

　　姬珩眉眼含笑，打趣道：“齐将军声名在外，看来酒仟也不必出手了。”

　　“姐姐，我可以摸摸它吗？”突然出现的小女孩比酒仟的猫身也没高出多少，跃跃欲试地问姬珩。

　　姬珩心底一片柔软，“那你要问问她愿不愿意。”

　　陪伴机器人呵护弱小的底层代码驱动酒仟向前，小女孩也摇摇晃晃地迎上去，轻柔地抱住缅因猫的脖颈。

　　一人一猫依偎着，分外和谐，直到远处传来妇人焦急的呼喊声。

　　“阿芝！阿芝！”

　　小女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和阿娘一起出的门，不该跟着猫猫走，立刻大声回应，“阿娘，我在这里！”

　　齐潋很快就找到了阿芝的娘亲，急忙挥手呼喊，“这里！你女儿在这里！”

　　蔺砚秋捕捉到有人挥手示意，忙不迭地挤过去。

　　“阿芝，你没事吧？”

　　阿芝看阿娘流泪，伸出手去擦的同时不断道歉，“阿娘我没事，我错了，我不该乱跑……”

　　蔺砚秋确认女儿无碍，起身道谢，“多谢两位姑娘看顾小女，我叫蔺砚秋，是前面不远处书肆的老板。”

　　“看两位的气度也是家学渊源，不嫌弃的话可以去坐坐，我也好向二位正式道谢。”

　　齐潋婉拒，“举手之劳，蔺老板言重了。”却听姬珩开口。

　　“那就打扰了，正巧我想找些奇人轶事的书。”

　　姬珩印象深刻，齐溦有一好友名叫蔺砚秋，当初若没有她的传播，齐溦的大半功绩都会记在别人名下。

　　但凡齐溦没有即位，未来史官就极有可能将齐溦顺手抹去，说不定齐溦就在附近。

　　蔺砚秋笑道：“不打扰，我这就带路。阿芝，跟紧猫猫。”

　　说是如此，还是酒仟紧紧跟在阿芝身侧，以防走动之间哪个大人没看到这个小萝卜头儿。

　　姬珩清楚酒仟的注意力一定会放在自己身上，倒是齐潋一见酒仟忽视姬珩就心生不满。

　　不巧，姬珩还是被追逐玩闹的几位少女冲撞到了，对面连连道歉，姬珩摆手示意没放在心上，还让她们注意脚下。

　　齐潋面对姬珩，隔着衣服感受好几遍她右后肩的骨骼，确认她无碍，看她抿唇一言不发又怕她讳疾忌医。

　　“我只看到撞到了肩膀，是还撞到哪里了吗？”

　　“无事。”姬珩对回首的蔺砚秋微笑示意，也不管齐潋下一步的动作就转身跟上。

　　齐潋不太习惯，姬珩对一个陌生人的亲近显得刚刚回复自己的口吻更疏离了。

　　所以前几天是因为她只能和自己相处，没有其他的对照，这才让自己误会吗？

　　……也好，等她站稳脚跟，自己也能心无挂碍地离开。

　　希望她这次能安度一生。

　　齐潋长舒一口气，快步追赶上去。

　　“还以为蔺老板说的是距离，没想到店名真是不远处，别有一番雅趣。”

　　姬珩见惯了附庸风雅，一时间真觉出妙趣横生，齐溦的朋友也是妙人。

　　蔺砚秋引导她们入座，取来茶点和几本志怪轶闻的书，一边布置一边答道。

　　“只是希望诸位名家谈论起路漫漫其修远兮，想起我们这不远处的诨名能轻松片刻罢了。”

　　“再是圣人书，也是卖与世俗人，蔺老板才是心思通透。”姬珩对蔺砚秋的本事了然于胸。

　　蔺砚秋看到女儿被猫带得很好，安心入座，“不知怎么称呼二位？”

　　“她叫姬珩，我叫齐潋。”齐潋终于等到开口的机会。

　　“这位是齐将军，或许不久后你会经常听到她的名字。”姬珩直接表明身份。

　　“齐将军真是文武兼修，年少有成，想必也是心有鸿鹄之志。”

　　蔺砚秋活了二十几载，一直和书籍、史书打交道，自然清楚这上面被抹去过多少名字，她对齐潋的身份能力并不怀疑，只剩赞叹。

　　同时她也不免开始正视最近疯传的街头巷闻，倒是没听说是位女将。

　　姬珩坦言，“鲲鹏图南。”

　　“在下便祝两位得偿所愿。”蔺砚秋不觉得对方有招揽之心，点到为止。

　　“蔺老板也会自有一番天地。”

　　姬珩清楚，此人全为自己本心驱使，不论是齐溦还是齐潋，她都会秉笔直书、仗义执言。

　　“借您吉言。”蔺砚秋坦然称谢便离座，留出空间让她们看书。

　　“你也见过她？”说不定和纪叶染一样前世也是自己人呢？但齐潋的心境却不比当初。

　　“不曾。”

　　“……”

　　齐潋的余光又看到某只缅因猫转着圈地哄孩子，这谁会放心她能看顾好姬珩？

　　姬珩习惯性循着目录找一些猎奇故事，依然没有收获，历朝历代都没有记录什么人身负异象、像是从异世而来……

　　她希望他们都是怕被围剿选择明哲保身。

　　姬珩把书一本一本地合上，整理好放在桌上，起身说道，“走吧，今日的热闹看得也差不多了。”

　　“哦，好。”

　　“酒仟。”姬珩喊回酒仟，转身向蔺砚秋话别，“蔺老板，我们今日先回去了，日后再会。”

　　“好，两位慢走。”蔺砚秋停下摆弄算盘的动作，抬头笑着送别。

　　齐潋微笑摆手。

　　走出书肆，街上的热闹不仅没有要消散的迹象，反而越发喧闹，齐潋担心发生踩踏事件，打算先护着姬珩离开再去找人来维护秩序。

　　“可以先让酒仟变回去吗？”齐潋倾身对姬珩耳语，肯定是猫的习性影响了酒仟。

　　“不必。”姬珩脚步不停，酒仟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既然如此，齐潋只能靠得更近些，更警醒些。

　　“救命！救命！”

　　将要路过一条漆黑的巷子时，齐潋听到一阵呼救声，循声望去，刚刚还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竟离奇地让出一片空地。

　　几位姑娘被几个乞丐模样的人拖拽在地，而那片空地足以让围观者将所有细节看在眼中，又不至于真被哪一个抓住一起拖进这片欲望的沼泽。

　　齐潋快速嘱咐姬珩，“千万不要让酒仟离开你！”转身就向聚集处跑去。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遇到同样的事情了，齐潋甚至没有时间去气愤这一条街的人都作壁上观，她只想快一步，再快一步……

　　越是靠近内圈，围观群众越是靠得紧密，眼看几个姑娘就要脱力，齐潋右手一晃，趁着夜色往天上开了第一枪。

　　在众人抱头逃窜时，齐潋隐去手里的东西，拔剑向那几个流氓追去。

　　几位姑娘的亲友也终于趁乱接回了她们，第一时间给她们蒙住脸面，再遮住她们身上原有的衣裙。

　　庆幸的有，难堪的也有，却不约而同地考虑下嫁的婚事，如此夫家才不敢嫌弃。

　　姬珩站在原地等齐潋回来，不想一个小乞丐突然出现，满脸焦急道：“他们会回来抓你，你快跟我走！”

　　来人瘦若竹竿，一边语气强硬，一边往旁边的黑巷紧张地张望，姬珩随她去，看她有什么目的。

　　小乞丐不敢去抓神女姐姐的手，只是紧握衣袖的一角将人快速带离黑巷，七拐八拐绕到一家馆子紧闭的后门。

　　“这里是安全的。”

　　女孩靠在墙上彻底放松下来，两只细腿还止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惊恐还是疲劳，饥饿也有可能。

　　大概察觉到自己的打量，她又畏畏缩缩地抱住了腿，姬珩移开眼神环顾四周，地方不大却井井有条，想必这就是小女孩往日的藏身之处了。

　　“肯定是被那死丫头听到了，不然我们肯定得手了！”

　　“走走走，她肯定是把人带到这里了！要不是老子好心护着她，早被人卖进窑子窝里了，吃里爬外的东西，今天就一起办了她！”

　　几个地痞的声音越来越近，女孩起身拼命敲着紧闭的后门，期待店家像以往一样打开后门。

　　即便还是会骂她一顿也好，这位姐姐一定出得起进店的银两，这样姐姐就会安全了。

　　“酒仟！”

　　女孩下意识回头，眼里的希冀早已被惊恐淹没。

　　酒仟迅如疾风地奔向来时的入口，最后一次落地变作一位少女。

　　姬珩没想到女孩会回头，还怕她接受不了，却见她泄了力滑坐在地，语气虚弱，“姐姐，果真是神仙……”

　　酒仟快速打晕几个地痞，刚一转身，身后传来新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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