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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暇羹
“姑娘……”杪冬站在苏潆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谢家的下人都怕谢怀延,不只是因此人才学出众,是长辈们眼中的宝贝疙瘩,更是因其仪容严肃,举止庄重。谢家的仆从婢子虽怕他,对他却很是服气的。
苏潆却不觉自己有说错什么,只不过这样的话在他谢二公子听来,或许是冒犯。
美人,在她苏潆的字典里,那就是颜值高的意思,可若放在这个朝代中,也能有另一番解读。
她低伏一礼对谢怀延道:“谢二公子可读过一本书,书中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其修的是品鉴、修养、智慧,这才是所谓德智体美劳兼备。故而美人,是称赞二公子德行兼备,乃令人景仰之人。”注1
儒家所谓的六艺,其实与现代版的德智体美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这样解释也不算牵强。
苏潆说完静静垂首,忽听谢怀延身后传来一声笑,三人齐齐望过去,绍六忙捂嘴。
谢怀延久久未言,苏潆大气不敢出,手心一层薄薄的汗。
片刻之后,他蓦然开口:“你读过书?”
苏潆有瞬间的怔愣,后忽然反应过来,回道:“家道还未没落时,读过。”
“读过多久。”谢怀延问。
苏潆回忆了一下,道:“两年。”
“好。”谢怀延淡淡一声后,带着绍六转身离开。
苏潆与杪冬长舒一口气,回去的路上,杪冬一直抚着怦怦跳的心脏,嘴里道:“吓死奴婢了!谢二公子比三个房的爷都威严呢!”
“他这样的人,不当官都可惜了。”想必凭他的才学,今年会试后,便知道谢二公子日后的归处了。
“奴婢听闻谢二公子人虽严肃了些,但待人很是宽厚。”
“宽厚?”苏潆不能苟同:“你能换个词么。”
三夫人带着两姐妹回了院中,刚刚坐下抿了一口茶汤,便见谢宁冷着脸坐在了她身旁,一张脸像裹了寒霜似的,惹得三夫人一笑。
“这是谁惹我们二姑娘不高兴了?”
谢宁冷冷哼了一声:“那个苏潆,身份如此不堪,也敢觊觎二哥哥。”
一旁的谢温妤淡淡道:“苏潆若有这心思,早两年进我们家时便出手了。你别学的何家那姑娘,与家里的人铢铢较量,闹得没个消停,如今谁人不知何家的事?”
“姐姐你怎么帮着外面的人!”谢宁本就因没有怼过苏潆而心中不快,此时又听姐姐帮着苏潆教训她,便觉更难受了。
“宁儿,你姐姐没有这样的意思……”三夫人苦口婆心劝道:“苏潆不过是个外姓人,与她计较不值当的。如今你大伯母掌着家,我们处处受限,还是先想想如何将掌家之权拿过来才是。只要掌家之权到了我们手上,赶她出去便是了,何必费心思。”
“说得轻巧,大伯母也想赶她走,可还不是被祖母拦下。偏这两年她毫无错处可抓,谁又敢空口白牙去祖母面前提此事?”
三夫人还想劝她,谢宁先她一步回了房,气得她指着谢宁背影骂道:“你看看她这样子!我早晚被她气死!”
谢温妤却毫不在意,淡淡道:“由着她闹吧,苏潆那样的性子只有让她的,哪敢和她吵。”
三夫人一想,也是。苏潆的身份比家里的侍从婢子高不了多少,她想闹尽管闹去,横竖不过苏潆去母亲面前告告状。难道母亲还会为了个外姓人,来惩治亲孙女不成?
不吃亏就行。
想通后,三夫人看向一旁的谢温妤,又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如今我们还是要看着你大伯母才是,掌家之权须得拿过来,否则你祖母一过身,我们娘仨哪还有快乐日子过?”
“母亲错了,掌家之权不应从大伯母处拿,这个家,终归是祖母说的算。”
“她老人家多久不管事了。”三夫人支颐在桌,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她不喜我,硬凑上去也没什么趣儿。”
“祖母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大伯母,但还是把掌家之权给了大伯母,母亲可知这是为何?”
“因你大伯母是长房,嫡长子就算再不经事也是嫡长子,当年你祖父态度强硬,你祖母也是没有办法,纵使知道你大伯父一身毛病,还是将掌家之权给了他。”
谢温妤坐到了三夫人身旁,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母亲想要掌家之权其实不难,大伯母为人尖酸刻薄,想来身边也没几个忠心的,母亲不如……”
苏潆回了自己的小院,感觉全身都快累散架了。她催着杪冬去休息,自己洗漱过后连晚饭都没吃,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过后才起来。
吃着杪冬给她留的白粥,配着腌萝卜吃了一大碗。酒足饭饱后,苏潆去了后院儿,拔草施肥一阵倒腾,再将借着花宴名头出门买来的茄子种撒进土里,浇过水后,杪冬才推门进来。
“姑娘!”杪冬一进院子便开始喊。
苏潆去前院的井里打水净了手,笑道:“去了这么久,拿什么回来了?”
杪冬喜滋滋地掀开篮子上的布巾子,露出一节节颜色偏粉的藕来。
“这红花藕是厨房里新到的东西,家里的贵人们嫌热不想吃,我想着姑娘爱吃,便讨了些过来。”
不怪贵人们吃不下藕,实在是今年太热,听闻好几个地方遭了旱灾,又因皇帝突然离世,流民剧增,外面已经动荡起来。
而谢家因着谢文渊在世时种下的“大树”,就算皇城纷争已起,依旧一片安宁。
谢家还真是一棵能倚能靠的大树,只是不知这棵没了根的大树,能活多久呢?
也怪不得谢家人看重谢怀延,若他能成为下一个谢文渊,那谢家的体面便能再延续三代。否则,迟早栋朽榱崩,衰败得连苏家都不如。
说起谢二公子,苏潆又想起了那日的“美人”一词。也不知谢二美人此刻在做什么。想必伏于案前,抱着一本书册子使劲在啃。也不知他有没有“头悬梁锥刺股”呢?
苏潆心中感慨,想想这位谢二美人以后闪闪发亮的仕途之路,人与人怎么就如此不同呢?
嗯……投胎是门艺术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再说吃食,苏潆平日的吃食虽有人管,但因她的身份,没人愿意尽心,每日送来的都是些粗粝的,连下人都不屑的东西。苏潆知道自己没什么脸面来要求,但也不能饿着,便使了些银钱,让厨房里的人给些贵人们挑拣剩下的食材给她。如此,厨房里人能赚些,也能不浪费,她们便乐得如此。
既然吃不下滋补的炖藕,那桂花凉藕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这一次苏潆想换一换口味。
看了一眼刺目的阳光,她当下决定,要做藕粉。
苏潆招呼来杪冬,与她一同将藕捣碎,接着用水淘洗,篓子放纱沉淀,再平铺于院中的石桌上,足足晒了三日才去了水汽。待用石臼舂碎成粉,过筛,才算大功告成。
对于藕粉杪冬不陌生,只是没吃过罢了。藕粉在此朝代被称为“贡粉”,或是“澄粉”,是宫厨才会做,才愿做的复杂吃食。且成品也没那么让人惊艳,故而吃的人并不多。
苏潆留了两碗的量,先以冷汤湿润,再用沸汤冲调成羹。这不算完,她又撒了各种果仁,一碗晶莹剔透的藕粉才算做好。
“姑娘,你做的这粉羹怎么如此不同?”杪冬抱着碗惊叹,有些舍不得吃,只眼巴巴看着。
苏潆笑道:“吃吧,剩下的我拿白瓷罐封起来了,你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杪冬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入口清甜,又有果仁的香气,也太好吃了!
杪冬不爱正餐,反而对甜点爱得十分浓烈,看来此朝人于甜点的喜爱程度颇高。苏潆心想,那她选这一条路,也不算歪路。
想想自己的桃酥,她决定得空出去一趟,亲自考察市场,拿下第一桶金!
经过多次改良,苏潆已将藕粉调得极好,听闻这几日老夫人脾胃不适,吃不下东西,她便用煮沸的梨汁过了筛,冲调了一碗藕粉,且取了个十分好听的名字——“雪暇羹”。
老夫人见着这碗晶莹且冒着热气儿的雪暇羹时,连目光都移不开了。待问了做法后,她将苏潆叫到了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些累人的活要少做,我这里什么都有,想吃也有人做,你多休息便是。”
老夫人是真疼爱苏潆。
因为之前苏潆太过瘦弱,风一吹便要倒下似的,老夫人一直以为她身子骨不好,实则苏潆很少生病。只入谢家时请过一回郎中,之后无论天有多热,下多大的雪,苏潆依旧活蹦乱跳,不见病色。加上她自己做饭,不过两年时间便长高了,也长胖了不少。
原本清清瘦瘦的小姑娘,一转眼变成了容姿昳丽的美人。那张明艳鲜活的脸,连她看了都不免心生喜爱,也不知放她出去要迷倒多少世家公子。只是可惜了这身份,皇城世家公子怕是高攀不上了,只能从商贾,秀才举子里挑一挑,只要不做妾就好。
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满眼皆是慈爱。苏潆见她吃完雪暇羹,又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
走到门口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拦住她,笑道:“姑娘能常来最好,每次姑娘来,老夫人不知多高兴,比见着亲孙女还亲。”
这句话让苏潆身后的谢温妤脚步一顿,眉目缓缓皱起,又快速展平,唇角勾出一抹和煦如春风的笑,她上前先是对嬷嬷道:“我听闻最近祖母身子不适,特来看看,祖母午睡没?”
嬷嬷摇头,想将她请进去,谢温妤却转头看向苏潆,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笑道:“苏姑娘又做什么好吃的?”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些不入眼的小食甜点,帮老夫人提提胃口罢了。”
“苏姑娘做的东西,哪有不入眼的?”谢温妤拉住她的手,亲昵地向她靠了靠:“苏姑娘要多出来走动才好,你办得花宴如此出色,我母亲自那日之后一直念着你呢。”
念着她?念着她这个免费劳动力?苏潆心中冷笑,面上却笑着回道:“承蒙三夫人看得起,日后要是有什么新的点心汤饮,定会送来,请三夫人品鉴。”
谢温妤对她盈盈一笑,跟着嬷嬷进了院子,嬷嬷先进去通报,谢温妤转身看向苏潆离去的背影,唇角缓缓垂下,又勾起一丝冷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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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