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夏天

　　市级物理竞赛的考场设在邻市的师范大学。大巴车穿过晨雾，载着青屿一中的五名选手和带队陈老师，驶向一个更大的战场。

　　车内气氛凝重。赵静全程冷着脸，不与任何人交流，显然还未从选拔赛的失利中走出来。另外两名男生也面色紧绷，默默翻着笔记。唯有沈倦，依旧戴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郊游。

　　林栀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街景，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这不是学校里的测验，这是真正的、汇聚了全市高手的竞赛。她反复在心里默念着知识点，试图驱散那份不安。

　　坐在她斜前方的沈倦，忽然摘下一只耳机，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保持你解最后那道题的状态。”

　　林栀一怔，看向他依旧望着窗外的侧影。他这是在……鼓励她？用他特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方式。

　　一股奇异的暖流混着斗志，冲散了些许紧张。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会的。”

　　三个小时的考试，是对智力、体力和心理素质的极致考验。题目刁钻、计算量巨大，林栀全程精神高度集中，大脑飞速运转。她遇到了瓶颈，也一度心浮气躁，但想起沈倦那句话，又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突破口。

　　终于交卷，走出考场时，所有人都带着一身疲惫。林栀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虽然不确定结果，但她确实竭尽了所能。

　　陈老师安排大家在师大食堂吃午饭，下午公布初步结果并颁奖。吃饭时，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大家讨论着刚才的题目。赵静依旧沉默，只是偶尔瞥向林栀的眼神，更加阴沉。

　　饭后，距离结果公布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自由活动。林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梳理一下思路，便信步走到了师大著名的“静思湖”畔。

　　秋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她找了张长椅坐下，刚闭上眼睛想休息片刻，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便打破了宁静。

　　“看来考得不错？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欣赏风景了。”

　　林栀睁开眼，赵静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有事吗？”林栀不想与她纠缠，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栀，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赵静猛地提高音量，挡住她的去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沈倦为什么偏偏帮你？那些巧妙的解题思路，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还是有人……提前给你‘辅导’过了？”

　　这话的暗示极其恶毒，几乎是在指控她作弊。

　　林栀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赵静，请注意你的言辞。成绩和能力，是做不了假的。”

　　“作假？”赵静冷笑一声，“谁知道呢？毕竟，你连喜欢一个人都可以演十天戏，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我只是替其他真正努力的同学感到不值！”

　　她的声音引来了附近几个其他学校学生的侧目。

　　林栀胸中怒火翻涌，但她强忍着，知道在这里与赵静争吵只会让事情更难堪。“让开。”她声音冰冷。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了？”赵静却不依不饶，反而逼近一步。

　　就在林栀考虑是否要强行推开她时，一道身影快步从旁边的树丛后走了过来。是沈倦。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争执，清隽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霜，眼神锐利地扫向赵静。

　　“赵静。”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的质疑，是对陈老师、对竞赛组委会，以及对我人格的侮辱。”

　　赵静没料到沈倦会突然出现，并且如此直接地维护林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沈倦，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竞赛结果自有公论。”沈倦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基于毫无根据的揣测进行人身攻击，愚蠢，且毫无意义。”他目光转向林栀，“走吧，结果快公布了。”

　　说完，他不再看摇摇欲坠的赵静，示意林栀跟他离开。

　　林栀看着沈倦挺拔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他再次为她解了围，理由依旧冠冕堂皇（维护公正与人格），但她无法再简单地将其归结为纯粹的“秩序维护”。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湖畔小径上，沉默蔓延。

　　“谢谢。”林栀低声说。

　　沈倦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回应：“她干扰了正常的竞赛秩序。”

　　果然还是这个理由。林栀在心里苦笑一下，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新鲜的划痕，正微微渗着血丝。

　　她猛地想起，刚才他走过来时，似乎是从旁边带着荆棘的观赏灌木丛后绕出来的。那片灌木枝叶茂密，后面……正好能完全听到她和赵静对话的位置。

　　他并不是恰好路过。

　　他在那里多久了？是一直在附近，还是……在看到她被赵静堵住后，才特意绕到那个可以听清对话、并能及时出现的位置？

　　一个荒谬的、让她心跳失序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难道是在……暗中关注着她？甚至，在赵静言语攻击她的时候，他因为急于过来，而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手？

　　这个猜测让林栀耳根发烫，她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他手背上的伤痕。他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目不斜视地走着。

　　这份沉默的、笨拙的，甚至被他自已都可能未曾清晰认知的“守护”，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你的手……”她终究没忍住，指了指他的手背。

　　沈倦脚步一顿，抬起手，看了一眼那微不足道的伤口，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嫌弃这点小伤碍事。

　　“没事。”他放下手，语气依旧平淡。

　　可林栀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这份无声的守护，和他手背上那道刺眼的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远比赵静的挑衅更汹涌的波澜。

　　她开始觉得，这座冰山之下，或许真的隐藏着她从未窥见过的、笨拙而滚烫的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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