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海与神谕

　　暑假终于裹挟着潮湿咸腥的海风，如期而至。

　　或许是舅妈刘丽仁看出了月伊眉宇间积郁不散的阴霾，或许是母亲林爱海那遥远而稀薄的愧疚感终于起了作用，一笔足够两人同行的“考察经费”被汇至月伊的账户，附言栏里破天荒地多了几个字：“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讽刺的是，这罕见的温情，此刻在月伊眼中，却更像是对她体内那冰冷力量的一种无声贿赂，试图用金钱填补那深不见底的“缺爱”空洞。

　　去南海的决定，几乎是在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下做出的。龙书月那冰冷的话语——“南海之眼，通往神明魔塔的门户”——像一句无法驱散的咒语，日夜在她脑海中回响。她需要答案，需要知道自己为何被选中，需要明白这“缺爱种”心魔魔法最终将把她引向何方。或许，靠近那所谓的“门户”，一切自有分晓。

　　而邀请绀野诗织同行，则像是溺水之人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最近的一根浮木。诗织身上那股清新、友善、不带任何杂质的光芒，是唯一能稍稍中和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冰冷粘稠的负面情绪感知的存在。有她在身边，月伊才能勉强感觉自己还像个人，而不是一个被绝望和黑暗力量填充的容器。

　　诗织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喜万分，她那传统守旧的家族在经过一番不同寻常的、甚至有些激烈的内部商议后，竟也意外地应允了。只是临行前，诗织的母亲，那位姓氏古老而神秘的草薙夫人，特意打来越洋电话，语气严肃地叮嘱了许多事项，话语间缠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关乎重大责任的紧张感，最后还塞给诗织一个用古老符纸包裹的、触手温润的御守，要求她务必贴身携带。

　　南海的景色，瑰丽得近乎不真实。蔚蓝的海水清澈见底，阳光洒下，碎金万点。白色的沙滩细腻柔软，椰林树影婆娑。游艇破开澄澈的海面，犁出雪白的浪花，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诗织兴奋地趴在船舷，指着远处跃起的海豚，发出孩子般的欢呼，嫩绿色的情绪光晕如同阳光下舒展的树叶，明亮而愉悦。

　　月伊强迫自己挤出笑容，试图融入这明媚的假期。但她的感知却像一台无法关闭的、过于敏锐的雷达，被动地接收着周遭的一切。她能“看到”船员们表面热情下那程式化的、略显疲惫的淡灰色光晕；能“听到”水下鱼群游过时那微弱而混乱的、代表原始本能的生命悸动；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更深的海底，那巨大、幽暗、亘古不变的深蓝色沉寂，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更加古老、更加难以名状的、如同沉睡巨兽般模糊的意念碎片。

　　越靠近那片被标注为“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那种莫名的压抑感就越发清晰。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绷的弦，某种庞大的、超出理解的力量正在平静的海面下缓缓苏醒。她的心魔力量也开始不安地躁动，像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既兴奋又警惕。

　　“月伊様，你看那边！海水颜色好像不太一样！”诗织指着右前方一片区域，那里的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般的深邃琉璃色，与周围清澈的蔚蓝泾渭分明。

　　游艇似乎正朝着那片区域驶去。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船底传来，整个游艇剧烈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下方狠狠拽了一把！

　　尖叫声瞬间爆发！甲板上的游客东倒西歪，酒杯餐具摔碎一地，发出刺耳的脆响。

　　“触礁了吗？”
　　“怎么回事？！”

　　混乱中，月伊只觉得脚下一空，冰冷的、咸涩的海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淹没了她的惊呼！她和诗织所在的船舷位置，因为刚才的剧烈撞击，栏杆竟然扭曲断裂！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抛入了那片颜色诡异的琉璃色海水之中！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

　　咸涩的海水疯狂地涌入鼻腔口腔，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月伊拼命挣扎，试图浮出水面，但身下却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脚踝，疯狂地将她拖向幽暗的深海！

　　“诗织——！”她艰难地喊出声，声音被海水吞没。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诗织也在同样痛苦地挣扎，黑色的短发在海水中如同绝望的海草般飘散，那嫩绿色的光晕正被惊恐的惨白色迅速侵蚀。

　　绝望的寒意比海水更冷，瞬间浸透了月伊的四肢百骸。她要死在这里了吗？连同这个带给过她一丝温暖的朋友，一起葬身在这冰冷诡异的南海之眼？

　　不！

　　强烈的求生欲和保护诗织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种，在她心海那冰冷的黑暗中猛地燃起！

　　“恶念黑火！”

　　她在心中疯狂嘶吼！不是攻击，而是将那股冰冷粘稠的力量猛地向下释放，试图冲击那巨大的吸力！

　　嗤——！

　　黑色的火焰在水中诡异地燃烧，瞬间蒸发出大片气泡，暂时减缓了下沉的速度。但那吸力太过庞大，黑火也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她力量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下方的深海中。

　　是龙书月！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衣物，却在海水中行动自如，仿佛完全不受水流和压力的影响。他面无表情，帽檐下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仿佛眼前不是两条濒死的生命，只是两个需要被移动的物件。

　　他没有看月伊，而是抬头望向那光线逐渐微弱的、波光粼粼的海面，更像是望向某个超越此地的、无形的存在。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聆听什么，又像是在与某个至高无上的意志沟通。

　　片刻后，他低下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挣扎的月伊和几乎昏迷的诗织。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一枚复杂的、由银色光线构成的奇异符文在他掌心浮现，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非人间的、冰冷而浩瀚的威严。

　　“奉神旨意，门户洞开。”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那种略带沙哑的少年音色，而是变得恢弘、漠然，如同千万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性威严，直接在月伊和诗织的意识深处响起！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枚银色符文骤然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光芒所及之处，海水不再是海水，而是变成了扭曲旋转的、亿万颗星辰汇聚成的璀璨光流！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以龙书月为中心猛然张开！漩涡的中心，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色彩斑斓到令人眩晕的、仿佛连接着宇宙尽头的通道！

　　强大的吸力瞬间改变了方向！不再是拖拽她们下沉，而是将她们疯狂地卷向那璀璨的漩涡中心！

　　月伊最后看到的，是诗织胸前那个古老的御守，在接触到这神圣而恐怖的光芒时，竟然也爆发出了一团柔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翠绿色光芒，试图抵抗那银色符文的吞噬，但仅仅坚持了一瞬，便被那浩瀚的神力彻底淹没。

　　天旋地转。

　　意识被撕扯、拉长、投入一片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所有的声音、感觉、时间的概念，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无尽的、令人疯狂的坠落感，以及龙书月那恢弘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欢迎莅临……神明魔塔。”

　　“试炼，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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