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笺暗影

　　越野车在码头的砂石路上颠簸，引擎的轰鸣被海风卷得七零八落。林微扒着车窗往外看，破旧的吊塔在暮色里像根巨大的鱼骨，海面上浮着几艘废弃的货轮，其中一艘船身锈迹斑斑，船头隐约可见“海昌号”的字样——只是“昌”字的最后一笔，被弹孔打成了筛子。

　　“就是那艘。”程老爷子把车停在码头边缘，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程景明当年把文物藏在它的三号货舱暗格里，用苏木汁在舱壁上画了标记。”

　　陈默推开车门，海风吹得他风衣猎猎作响：“爸，你怎么确定他没把文物转移？”

　　程老爷子没回答，径直走向海昌号。船舷的铁梯早已锈蚀，每踩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濒死者的喘息。林微跟在后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棠笺——笺纸背面的苏木暗纹，似乎和海风吹来的咸湿气息产生了共振。

　　“小心脚下。”程老爷子突然回头，手电筒的光柱定在林微脚边的一块木板上。木板上刻着半朵海棠，花瓣尖上沾着点暗红的木屑——是苏木染过的痕迹。

　　“这是我二叔的标记。”陈默蹲下身，用指甲刮了刮木屑，“他当年肯定来过这儿。”

　　三人顺着海棠标记往货舱走，越往里走，苏木的气息越浓。三号货舱的门是道沉重的铁门，门环上缠着根红绸，绸布上的海棠纹已经褪色，却仍能看出是程景明的手笔。程老爷子从怀里掏出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的海棠纹与门上的标记严丝合缝。

　　“吱呀”——铁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海水腥气和药草味的风扑面而来。货舱里漆黑一片，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劈开黑暗，照亮了舱壁上的巨大图案——那是一幅用苏木汁画的海图，上面标着几个红点，其中一个红点旁，用小楷写着“归处”二字。

　　“归处？”林微凑近看，海图的角落还画着半朵海棠，和外婆银簪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这是我外婆画的！”

　　程老爷子的声音突然发颤：“景明当年说，‘归处’是藏文物的最终地点，也是……他的埋骨地。”

　　就在这时，货舱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还有人用对讲机喊话：“目标在三号货舱！别让他们跑了！”

　　是暗棠组织的人！

　　陈默迅速关紧铁门，用铁棍卡住门闩：“爸，你带林微从密道走！我来拖时间！”

　　“不行！”程老爷子拽住他，“密道在海图后面，得一起走！”

　　林微突然发现海图下方的木板是活动的，她用力一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快！”她推了程老爷子一把，“我们从这里走！”

　　三人刚钻进洞口，铁门就被撞得“哐哐”作响。陈默回头看了眼，黑暗中，几道手电筒的光柱正疯狂地扫过货舱——他猛地拉上木板，将追兵暂时挡在外面。

　　密道很窄，只能匍匐前进，海水从两侧的砖缝渗进来，冻得人骨头疼。林微的手肘擦过砖壁，突然摸到一处刻痕，是半朵海棠，旁边用苏木汁写着“景明，1947”。

　　“是我二叔的笔迹！”陈默的声音带着惊喜，“他果然没死！”

　　程老爷子却叹了口气：“他是没死，但也差不多了。当年他为了掩护文物，中了一枪，伤得很重……”

　　密道尽头是个废弃的灯塔，塔顶的玻璃早已破碎，海风灌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林微爬上塔顶，往下望去，暗棠组织的人正沿着海岸线搜索，他们的手电筒光像一条条毒蛇，在沙滩上扭动。

　　“我们现在怎么办？”陈默扶着她的胳膊，声音有些急。

　　程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和半枚银戒。照片上是程景明和一个陌生女人，两人站在海棠树下，女人的手腕上戴着枚银戒，戒面是半朵海棠——和程老爷子手里的银戒合在一起，正好是一朵完整的花。

　　“这女人是谁？”林微盯着照片，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是你外婆的妹妹，林棣。”程老爷子的声音很轻，“当年程景明假死，就是为了和她一起保护文物，可惜……”

　　话音未落，灯塔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林微没站稳，差点从塔顶摔下去，幸好陈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是炸药！”程老爷子的脸色惨白，“他们要炸灯塔！”

　　三人慌忙往塔下跑，刚跑到一半，“轰隆”一声巨响，塔顶的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林微的小腿被碎片划伤，血瞬间渗了出来，她却顾不上疼，只死死攥着那张苏木海图——海图上的“归处”，此刻像个滚烫的烙印，烫得她掌心发疼。

　　“往那边走！”陈默指着海岸线的另一端，“我小时候来过这儿，那边有个废弃的渔村，能躲一躲！”

　　三人跌跌撞撞地往渔村跑，身后的爆炸声和枪声越来越近。林微回头看了眼，灯塔在火光中轰然倒塌，海昌号的船身也被引燃，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她知道，海昌号的秘密，随着灯塔的倒塌，又被埋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跑进渔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破旧的木屋在海风中摇摇欲坠，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陈默推开门，屋里陈设简单，墙角的木桌上放着个青瓷罐，罐身上的海棠纹缺了半片，和程万山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林微的呼吸一滞。

　　程老爷子走到桌前，轻轻抚摸着瓷罐：“这是景明当年用来装‘归处’坐标的罐子……他把文物藏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林微透过门缝往外看，几辆黑色轿车停在渔村入口，为首的正是暗棠组织的墨镜男。

　　“他们找到这儿了。”陈默的声音沉了下去。

　　程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从瓷罐里拿出一张用苏木染过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棠园。”

　　“棠园？”林微猛地想起外婆生前常去的一处旧园子，据说那是林家的祖产，后来被程家买走了，“是城南的棠园！”

　　“对。”程老爷子把纸条塞进她手里，“那里有最后一个线索，也是……景明的‘归处’。”

　　墨镜男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程老爷子推了林微和陈默一把：“你们从后门走，去棠园！我来拖住他们！”

　　“爸！”陈默想阻止他。

　　“这是程家欠林家的，也是我欠景明的。”程老爷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快去！”

　　林微和陈默对视一眼，只能咬牙从后门离开。他们刚跑进夜色，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林微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知道，程老爷子用自己的命，为他们争取了最后一线生机。

　　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也带来了棠园方向的气息。林微攥紧了手里的苏木纸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棠园，找到“归处”，揭开所有的秘密，告慰那些为了文物牺牲的灵魂——包括外婆的妹妹林棣，和那个在历史迷雾中守护文物的程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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